Nw BBS 壬天堂世界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热搜: 资料集合
查看: 2720|回复: 0
收起左侧

[文学] 【短篇小说】C4的天空(已完结)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6-8-17 04:49: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C4的天空》By 苍真

(苍真是本人的笔名,此文写于2005年3月)

2005年首次发表于爬爬

“力拔山兮气盖世……”。

前两次听到这个,寒都有点想笑,但这次他终于还是忍住了。因为后座的中年人一脸肃穆的神情映在夜色染透的车窗中,让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事会发生。

“时不力兮骓不逝。”寒回答。

“C4。”

“Vinci。”

“我希望你叫我全名:Da Vinci。”

“没问题,Vinci。”

“谢了”。

“不客气,Vinci”。

古怪的接头暗号到这里终于结束了,寒把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双眼望着曼哈顿大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都在这里了,不会比你说的C3差”。寒说着,把档案夹从椅逢中塞了过去。说是接头,其实也不过如此,7年来的第三次,平均2年一次。所做的无非是汇报一下学习的情况。档案里装的都是成绩单以及简短的生活记录罢了。毕竟,在寒顺利地从西点毕业之前,没人会指望他能提供什么情报。

“不用了。”那中年人自嘲地笑了笑,听起来有点忧郁,就像突然回忆起了某个过时的笑话。他熄掉手里的烟头,递过来一个Zippo,轻描淡写地告诉寒:“国家有任务要交给你”。

从座椅的缝隙中接了过来,火机的金属表面有些微微的温热,寒的手不禁抖了抖,因为Zippo意味着销毁文档。“……出事了。”他心想。

身后的中年人抖开了一张报纸,关于台海紧张局势的新闻就在第一版,映在车窗里,标题中硕大的红色粗体字母,在车厢淡蓝色的灯光中显得刺眼。“快要到站了”。寒知道中年人的这句话等同是催问他还有什么事。

“下次……把那段东西改一改好么。”寒指的是那段别扭的暗号。

“好啊……。”中年人藏在报纸后面,从车窗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下次的有点短,不过一点也不好记……。”

寒没想到中年人真的答应了。轻型电车慢慢地滑进车站,他懒懒地站起来,缓缓走向车门。

“记住:我是中国人!”身后传来中年人的声音,竟然有几分激动。

“什么时候再碰头?”

“时候到了自然会!”Vinci仍是看着他的报纸。

寒步下电车,心中默念:“我是中国人。” 这就是暗号么?的确有点短,短到容易被人遗忘。

* * * * * * *

Vinci终于还是死了,死于车祸,当然,寒知道这绝对不是所谓的意外。

寒,代号C4,而Vinci就是他的单线联系的上司。现在Vinci,或者说Da Vinci已经死了,只要销毁这些记录,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潜伏在美国的长期间谍。毕竟,他只有17岁,从高中毕业不足半年,养父母全是美国人,没有谁会来怀疑。

火已经点起来了,很亮,有点刺眼,那种灼热让寒感到莫名的痛楚。他看着一张字条,那是Vinci夹藏在Zippo中的最后命令。命令很简短,只有三个字——“活下去!”寒笑了笑,把字条扔到火焰中。

Vinci曾经这么告诉过他:“C4,你是所有成员中背景最干净,最有希望留在军校的;因此,无论情况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活下去,不要做任何无谓的牺牲。这是命令,是绝对条件!”

也许从自己出生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注定要走上这条命中注定的不归之路。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但是寒不可以,作为一个美籍华人,在他成为孤儿的那一刻,命运已经选择了他。但此刻,寒觉得自己很幸运。或许真的有个神在护佑着他,当他站在命运的岔道口的时候,给了他一次选择的机会。而这一次,寒决定把自己变回一个普通的华裔少年,毕竟,所谓的祖国——那片从未踏足过的土地——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寒决定活下去,而曾经的C4必须死去。他告诉自己这并不是背判,而只不过是Vinci命令的一部分。

焦黑的颜色在字条上蔓延开来,嗅着那丝灰烬的气味,寒笑了。一分钟以前,美日刚刚宣布协防台湾的决定;而在一分钟后,在这堆纸片燃烧殆尽的那一刻起,没有人会知道寒曾是一个中国间谍,代号C4。

这一刻是2025年,台海战争爆发后的1小时。苍白的天空被纽约的高楼撕碎,抬头望去,更多了一些阴郁的气氛。打开窗,灰烬随着冷冽的空气四处飞散。

“这就是战争的气味。”寒心想。

* * * * * * *

“9组第二种装备配置,突击准备完毕!”

特殊战术9组的人身穿黑色的紧身衣,突击步木仓的木仓身黝黑黝黑的,光学瞄准镜上闪出一摸冷酷的红,就像是血的颜色。

是不是让他们再等一下?寒随即打消了这个想法。自己还没有穿上防护服,实在不愿意这样就上去冒险;再者,说不定恐怖分子已经撤退了。

“恐怖分子”。想到这里,寒不由苦笑了一下。保卫着自己家园的中国人,竟然在自己的土地上被叫做恐怖分子。视频里,9组的队长做了个手势,寒知道那是停止的意思。

“还有人在那里面。”寒的心马上就沉下去了。他不想看见有人死去,特别是那些中国人。

“要不要我上去?”寒套上防弓单衣,转身问身后的麦克上尉。

“先看看9组吧。”麦克就是这样的人,如果用武力能解决的,那他决不会去多废唇舌。

附近这片区域应该是上海最为繁华的商业地带,当然,那应该是5年之前的事情了。寒坐在装甲车的前盖上,看着四处的残垣断壁,他想着自己一个华裔人,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自己的故乡,到底应该怎样去面对这一切?

装作自己是联军中的日本人?他不齿那些日本人,因此,寒宁愿被人叫做汉奸。但是汉奸是否比日本人更可恶呢?他不清楚。

视频中,9组队长做了一个突击的手势;身后的队员撞开门,甩手就是两颗烟雾弓单。寒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烟雾,而是混合了麻痹性毒剂的W2;简单的说,就是化学武器。在不清楚对方位置以及人数的情况下,用毒性气体迫使对方先暴露位置;若是对方不做出任何行动,必定会被毒气所麻痹。

很聪明的战术,寒觉得若是双方都没有伤亡的话,也许会是很好的结果。

烟雾漫开去,带点淡淡的蓝色,充斥了整个屏幕。已经接近2分钟了,寒看着电子眼镜中的视频,烟雾中没有任何动静。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有某一处微微蠢动着,竟希望会有那么一番激烈的厮杀。

寒很快否定了自己这种想法,“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他这样重复着告诫自己。

然而就在9组准备发起突击的时候,烟雾却飞快地褪去。

“是水!”寒几乎要从车上跳起来,他没有想到这幢大楼里的自动消防设施居然还能工作,也许9组也没有想到吧。W2容易被水中和,所以一般只在比较干燥的环境中使用,比如说,像现这座破旧的大楼。

寒的心中竟有些暗暗叫好,但他不清楚为什么中国人会知道W2的缺陷。

“9组退后待命——少尉,你上去,尽量拖延到狙击手部署完毕。”

“要活捉么?”寒带上通讯器,调整好电子眼镜。电子取景器中,麦克正阴沉着脸。

“那样最好!毕竟知道W2缺陷的中国人应该不多!”麦克的观察相当敏锐,这一点,寒在军校的时候就有过耳闻。

“谈判专家……。”耳机里仍然是麦克上尉的声音,寒转身望去,见到他正坐在装甲车的顶盖上。“这次不要再搞糟!”麦克在那边笑着比出中指。

踏上锈迹斑斑的安全梯时,脚下的铁板“吱”地轻响了一下,听上去倒像是什么人拼命忍住的呻吟。“不会了……这次不会再有人白白死去了。”望着头顶阴郁的天空,寒这样想。

* * * * * * *

似乎正逢上这个地区最多雨的时节,天暗得很,寒摘卸掉了弓单匣,把手木仓扔在地上,准备走进地铁通道。“我现在进来了,你不要冲动,我没有武器。”步下台阶前,寒望了望四周,城区大多成了残破的废墟。硝烟和焦炭的气味混在6月的雨气中,深吸一口气,让人胸中隐隐作痛。

这个城市经过反复的争夺,如今战斗已经告一段落。抵抗者仍然在城市的废墟中活动着,零星的木仓声听来让人觉得刺耳。战争碾过的地方无不如此,争夺、反抗、流血、死亡在这片土地上不断重复着,直到它变成瓦砾焦土。

“这样的抵抗有什么意义呢?”寒举起双手,缓缓走进站台。

没人回答他,但对方的喘气声很急促,似乎已经受了伤。“这样做不能改变任何事,对你没什么好处。”寒继续缓慢地向前靠近。

由于摘掉了电子眼镜,没有办法用红外线来确认对方的位置。寒看了看四周,地铁站的支柱上都被固定了炸Yao,如果全部爆炸的话,足够让这条运输线路陷入瘫痪吧。

“不许再靠近!不然我马上引爆!”那人没露面,但从声音判断,隐藏在监控室附近。地铁站的电源已经被切断,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红光。也就是说,对方根本不能用监控摄像头确定自己的位置。

“我很佩服你有牺牲自我的精神。”又踏上一步,寒缓缓道:“中国有句话叫舍生取义,不过,那也得看值不值得去牺牲。”

对方有点慌乱,只是大叫道:“你再上前一步试试!”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以寒的外貌,如果对方看得见他得话,大概会立即大骂“日本猪”或者“汉奸”吧。现在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对方完全看不见自己,只能依靠声音做最基本的判断。

“好!我后退!你不要冲动!”说是这么说,寒还是缓缓走到了第一根立柱边上。他借着应急灯昏暗的光线看了看,炸弓单很粗糙,是遥控的起爆装置。但是一旦爆炸,那种威力也不是寒身上所穿的防爆服可以完全抵挡的。

“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快点释放日本人那边的囚犯!”所谓日本人那边的囚犯,指的是日本方面设在城郊的临时战俘营,大多都是些中国军人。

“我们已经按你的要求办了!”寒边说边把里面的情况发送回指挥官,若是可以搜索到起爆控制器的频率的话,应该是可以成功干扰的。

“不要刺激对方,再拖延5分钟,到时候给你信号!”

寒知道只能拖延了,因为对方的要求更本不可能满足——那些战俘早已经被转往北方了。不远处是几个抵抗分子的尸体,衬在红色的灯光下,显得分外可怖。死亡就是这样,血淋淋,又恐怖。

“还需一点时间战俘带到缓冲区,你现在冷静一下,不要做蠢事!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5分钟显得格外漫长,由于停了电力,空气交换系统已经瘫痪,地铁中的空气渐渐变得燥热起来;红色灯光映射下的车站,就像是猩红的殿堂——地狱中的光景大概也不外如是。

寒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这最后的阶段往往是最致命的,他继续道:“……有什么意义呢?即便炸毁了这里,不出几小时线路就可以修复。” 这一点,寒说了个小谎,假如这里所有炸弓单一齐引爆的话,即使几天时间也未必能把线路修复。

寒又向前移动了一点,那人没有做声。“考虑一下吧。战俘已经在前往缓冲区的路上,而你的牺牲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阻挠……你觉得值得这么做么?”

许久,那人动了动,在远处的黑暗中发出一声呻吟。信号传来,遥控炸弓单的频率已经被成功干扰,现在只要寒退回去,特殊战术组的成员就会发动突袭。虽然仍存在着引爆其他炸弓单的可能,但是没有那些遥控炸弓单,想要毁掉地铁线路根本是不可能的。

然而寒没有回撤,他要求做进一步尝试,他只是不想看到有中国人死去。“战俘已经送到了,现在请你慢慢走出来,把遥控器放在地上,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寒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得轻柔一点。

那人终于缓缓出来了,靠着柱子,昏红的灯光中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腿似乎在之前的冲突中中了弓单,小腿几乎被打得翻折过去。“竟然用了装甲车的大口径机木仓。”不知为何,寒突然觉得有点不快、有点愤怒。

那人走得更近了,寒可以看见他鬓边花白的头发、还有脸上因为烧伤留下的血痂。“不用怕,先放下遥控器,我保证你的安全。”寒尽量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虽然那人本该是左眼的地方只是一个血洞。

出乎意料的顺利,他顺从地把遥控器放在了地上,那上面糊满了干涸的血渍。“既然战友都走了,那我就告诉你吧!”那人慢慢地直起身,望着寒,突然笑了,从自己的衣服下面掏出了一根东西。

“是雷管!”寒想后退,但笨重的防爆服根本不能让他快速移动。

“狗日的汉奸!我就留着这一块能炸得响的,死也要拉你做垫背!”那人飞扑上来,浑然忘了自己折断的左腿。

他倒在地上,引信闪正出诡异而恶毒的亮光。“中国万岁!”在爆炸的巨响袭来之前,寒分明听到这么一句。

* * * * * * *

“中国万岁!”楼上突然一身断喝,接着就是机木仓的扫射声。难道9组先行动了?寒的心头莫名地焦急,忙不迭地跑了上去。

虽然在视频上看过,但这个平台实际上比看到的还要小些,倒塌的梁柱构成一个三角形,堪堪支撑住这片平台。9组把守在平台上,紧靠这那扇铁门,一名组员倒在一边。

“没事,只是受伤。”9组组长看了看寒,又指了指门里面,说:“里面死了一个。”那口气仿佛只是在诉说自己打坏了一件粗陋的东西。

“到底是怎么回事?”寒突然觉得有点火。

“没办法……他自己突然冲出来开木仓的,你在下面也听到那叫声了吧。”组长一耸肩,带着面罩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先让伤员下去吧,我来处理。”然而寒发现用热感仪并不能判定对方的人数和位置。自动灭火系统还在工作着,水不断地流出来,混着死者血液,鲜红鲜红的。血腥味混在潮湿的水气中,让人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作为补充军官,寒显然还极不适应这种血腥的气味,面罩把血气滤去了一些,但那一丝淡淡的腥甜还是沁透寒的胸腔。

稍微静了静,他决定采取比较直接的方法来处理。“里面的人!如果你决心抵抗到底,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在事情还有转机的时候,我们谈两句如何?”寒吸了口气,向房间中的方向伸出反光镜。但是除了朦朦水雾,他什么也没看见。

“该死!先切断这幢楼的水源!”他对这通讯器低吼道。

“可以啊!”那里面有人说,“如果你们这些美国狗不比我先死的话。”

等一等,寒突然觉得有点吃惊,那个声音他很熟悉,那种说话的语调、带着些口音的汉语,简直是太熟悉了……难道会是他?寒转身对9组说:“先后撤一层楼待命,这里交给我处理。”

“我现在已经让突击队员后撤了。”寒说着摘下自己的头盔和通讯话筒,那样会让装甲车上接收到的语音变得模糊。果然,耳机里立刻传来了麦克上尉的叫骂声。“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何……杨玄?”

一阵沉默,寒蹲在平台上,只能听到喷洒的水声,那声音就像是西点镇某个午后的暴雨。接着有人笑了,笑得很大声:“寒,真他妈没想到,竟是你来当这个说客啊!我究竟要不要杀了你呢?”

* * * * * * *

“我究竟要不要杀了你呢?”杨玄没有穿制服,或者说,他已经不需要再穿制服了。

北哈德迅河谷的风中有种沉闷的气氛,远处可以看见西点那灰色花岗岩石头垒砌成的哥德式尖顶。寒最讨厌这种暴雨前的天空,阴郁而沉重,粘滞的空气让人觉得烦闷不安。

“你一定要去中国么……不觉得这样做太草率,太没有价值?你还有一个学期就可以毕业了!”寒的声音有点低。

“价值?”杨玄转过身来,冷笑了一声:“从前有个人也和我说过价值,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从西点毕业就是所谓的价值?”

寒的心里抽搐了一下,就像是心脏突然停止了搏动,一瞬间有种近乎窒息的痛楚。他知道一周前中国海军战败,美日联军开始向中国大陆发动大规模进攻。

寒没有说话,他面对着杨玄,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来。

“所谓价值,就是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杨玄把军帽狠狠地抛开去,那一点藏蓝色在风中晃悠了两下,向河谷中坠去。“也许哪一天你会明白吧!”

寒有为国家服务的义务,因为他是C4;但是,他也有平平稳稳活下去的理由,因为生存是C4的绝对准测,是命令。

那个曾经的C4必须死去,这是保全自己的方法,也是命令的一部分——无数次地这样劝说自己,或许早已经在心底里选择了麻木和安稳的生活了吧。所以,寒只是笑笑,笑得很尴尬,面对着杨玄远去的身影,更像是一种掩饰。

“那时候的话,看起来你还是没有明白!”里面的声音有种不屑,有种无奈。“至少你不该来中国。”杨玄说。

“你说过:‘所谓价值,就是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但是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情呢?”寒倚着墙壁,缓缓地站了起来。“这里已经被包围了,也该是你做正确决定的时候了!”

“比如说?”里面是杨玄冷笑的声音。

“抵抗下去的后果你很清楚……快投降吧……不要白白送死!这没有意义!”

“嘿……我究竟要不要杀了你呢?”寒听到里面手木仓上膛的声音,发出“喀喳”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西点的时候,这只不过是杨玄常说的一句玩笑话,但寒知道,这次它不再是一句玩笑了。如果他贸然进入房间的话,对方很可能会毫不留情地射穿他的头。

但是,寒决冒险——为曾经的同伴冒一次险。他缓缓地走到门前,自动消防龙头的水源还是没有被切断,此时水珠不断地溅到他的脸上,冰凉中带着些漂白剂的味道。“那好吧,我现在就进来就和你谈谈所谓的价值,如果你觉得我还是不合格的话,就一木仓打暴我这里吧。”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指着自己的头,做出这样的冒险行动。或许不冒险的话,就不能使杨玄放弃;而杨玄不放弃的话,绝对会死。

“我作为补充军官,来到中国之前就发过誓,尽可能让中国人避免无谓的死亡!”寒走进水幕里,那种冰冷沁透全身。“狙击手很快就会布置妥当,我不想看着你白白去死。”

没有回答,也没有遭到木仓击,显然还有挽回的余地。杨玄就在房间的死角,水雾中,看得不是很清楚。“从前也有一个人告诉过我,说我有独一无二的价值,所以,在我发挥那种价值之前,绝对不能死。”

“是么?”杨玄终于开口了,似乎把木仓口往上抬了抬,对准了寒。“要是我现在开木仓的话,你到底算发挥了那种价值没有呢?”寒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那声音里有一种嘲弄。

“不能算……因为那人所说的价值比这个要大的多,我现在只能救你一个人,那个也许能救千万人。”水很冷,却让人清醒,寒又想起Vinci的那句话来。

“那你还是等着那个不知所谓的人的命令,然后才去发挥所谓的巨大价值?”杨玄似乎把木仓放下了,慢慢地靠着墙角站起来。

寒只是摇了摇头:“那个人已经死了……。”

“可笑!”杨玄竟向寒走了过去,顺手把木仓丢在地上。手木仓落在积水里,只是“扑”的一声闷响。“他死了,所以你的价值就不存在了?我正要和同伴去炸毁你们的运输线路。”他拿出样什么,对着寒晃了晃:“C4炸Yao,呈灰白色,无气味,可塑成任何形状……这个,你也知道吧!”

“当然知道!”寒愣了愣,听着杨玄提到C4,多少有种怪异的感觉,尽管杨玄另有所指。“别作傻事……别说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算你炸了它,又能改变什么?现在还来得及,麦克上尉也在下面,和你同期的那个麦克……应该不会有太大麻烦的。”

“嘿嘿……你果然还是没有明白啊!”杨玄笑了,把手上的炸Yao抛了过去,水花溅起,还带着些W2的淡淡气味。炸Yao包不大,上面的定时装置还没有启动。寒将它捡起来,不解地望着杨玄。

“一个人是不会改变什么,但那并不是没有价值。这片土地上,还会有很多人会坚持着各自的信念,去做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而最终,这一切终会被一点点地改变。”说这话时,杨玄已经走近了。似乎比在西点的时候更清瘦了一些,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只是走路微有些瘸。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杨玄望着寒,就像是在教导曾经西点的学弟。“因为……这样做的人都有个共同的理由,因为——我是中国人!”

“别固执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嘿……”杨玄只是一笑,“既便你救了我一个人,尚有成百上千的中国人会死去,那你又改变了什么?你可知道这城市几经攻防,死了多少中国人?!”

沉默,房间中的水声渐渐地缓了,气氛却越加沉重起来。寒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多说无益!”从大楼的破洞中望了望阴沉的天空,杨玄拍了拍寒,突然叹了口气,说:“走吧,带我下去见见麦克!”

* * * * * * *

现在,寒有点明白杨玄为什么会做出那种疯狂的举动了。

“他是在自杀。”看着防护服上的血迹,寒喃喃自语。

是的,自杀。就在他亲自把杨玄带到楼下的时候,杨玄猛然夺过寒的手木仓。他大概是想向麦克开木仓吧,寒不觉苦笑。

真傻,怎么会有机会?寒被推倒在一边,在他跌倒的同一瞬间,狙击木仓沉闷的响声在他心上重重地敲了一锥。脸上溅上了一些温热的液体,他知道那是血,杨玄的血。

手木仓掉在地上,杨玄的身体正弯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还好,还能挽回,麦克没事,杨玄也已经弃木仓了,只是手腕中弓单。寒这样安慰这自己,说服自己也许杨玄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但紧接着,第二声木仓响,快得甚至都不给寒心存侥幸的时间。

杨玄转了半个圈,鲜血飞溅,寒发现他正看着自己,那眼神亮得可怕,嘴角隐然一抹浅笑。又是一声木仓响,接着是杨玄颓然倒地的声音。

现场很乱,9组的队员匆忙地架起寒。恍惚之间,寒只见到那地上的一片鲜红,不知为什么,他只是紧紧地攥住口袋里的那包C4,脑中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装甲车上,麦克上尉在一边不断怒骂着,向杨玄的尸体不停地开木仓,直到手木仓的撞针发出“咔咔“的空响,似乎像是某种苍白的哀嚎。

寒数了数,一共13发,麦克向着自己同期的校友,打光了弓单匣里所有的子弓单。

第9组的人告诉他,恐怖份子被狙击手击穿了头部,半个脑袋都掀飞了。

嘿……恐怖分子,寒觉得可笑。保卫着自己国家的人竟然被堂而皇之地称作恐怖分子。

“畜生!中国猪!”耳边是麦克的咆哮。

天色已经暗去,从装甲车里看出去,天空根本不辨颜色。“杨玄是在殉道,作为中国人殉道”——寒这样想。

* * * * * * *

寒没有办法按麦克的说法,把杨玄的事件解释成一次恐怖活动,也没有办法吹嘘第九组是如何成功的挫败了一次所谓“对民主和自由的野蛮破坏”。他没有办法完成报告了,部队明天要转移到南京,而他却坐在这城市的废墟中,怔怔地看着深邃的夜空。

雨早已停了,空气中的湿润将那硝烟飞尘稀释开去,路灯忽明忽暗,光影交错间,寒的手掌中有些黯淡的反光。已经是第7次了,一路走来这里,他还是忍不住要去看看它——一个银色的Zippo,布满了划痕,早就不见了当初光亮如镜的表面——那应该是杨玄随他下楼前塞到他的口袋里的。

寒苦笑了一下,笑自己竟然回了兵营才发现这样一个小东西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衣袋里;而另一侧的衣袋,是那时他随手拾起来的C4炸弓单。

不知为何,他没有将它们丢掉;也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铮——”。他甩开了火机,金属清脆的摩擦声在夜间传得很远。这已经是寒第7次打开它了,尽管每一次都让他感到痛苦,但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想到杨玄,让他想到有人对他所说的“价值”。

“嚓——”。火光亮了,很微弱,豆大的一点,在夜风中微微地抖动着。在这微光里,寒分明看见火机顶盖的内侧镌着两个微小的字:C3。虽然已经看了很多次,寒依然有一总不可抑制的冲动,从心底的最深处一直涌到他的鼻腔。说不清楚到底是悲哀,还是那种悔恨,或者仅仅是一种惘然中的感慨。

寒依稀记得,同样的Zippo火机他也曾有过一个的,唯一的不同处是顶盖的内侧刻着小小的C4。当然,火机已经不在了,他在纽约人群最嘈杂的地段,丢给了一个乞讨的黑人老头——在当时,他觉得这是一种很稳妥的处理方式。

他觉得不会再见到这小小的东西。

但是,寒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彻底。如今这个银色的Zippo还是回来了,只不过变了一点点,旧了一点点,却仍然带着一份曾经的执着和热血。

当初Vinci带着些激动说着“我是中国人”的时候,寒只是觉得不解;如今,当他从杨玄的口中再次听到这5个字,当那一腔热血飞溅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了。

“时候到了自然会!”——他又想起Vinci最后这句话。果然,现在时候已经到了。

寒合起火机,继续向前走着,火光虽然灭去,但掌心中仍然有着一些温度。也许Vinci已经知道了危机将至,所以才这么关照他和其他人的吧。寒不知道潜伏着的到底有多少人,但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Vinci仍然相信着他们会以中国人的名义,为国家实现自己的价值。

前方已经没有路灯了,黑漆漆的一片,隐约可以听到远处的轰鸣声——那不是雷鸣,而是战火的声音,远远听去,像极了唐人街新年的爆竹声——那爆竹声寒曾经在许多年前听过一次。

“让我来放个爆竹吧……大个的!”寒把火机收回口袋,掂了掂背包里的C4。他决定在部队开赴南京之前做点什么,比如说,毁掉运输线路——那对杨玄来说也许很难,对自己,则会简单上许多。

寒很清楚杨玄所说的线路究竟在哪里,那是这座城市的地铁干线,美军利用它把军火和部分补给运输到临近城市,再转入中国腹地。寒继续往前走,与地铁枢纽的方向背道而驰——尽管他是少尉,但是那样的地方也不是他带着C4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去的。寒知道另外一条路,那是一条废弃的地铁线路,似乎建造于上个世纪90年代。寒回想过Vinci给他的资料,沿着那条荒废的甬道,似乎可以来到枢纽站的正上方。

入口应该就在不远处,寒带上电子眼镜,在黑暗中寻找起来。

直到此刻,寒的心里其实还是弄不懂所谓的巨大价值究竟是什么。若是要他提供情报的话,如今Vinci也已经死去了。似乎只有杨玄的方法是值得一试的。寒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叛国,但他不去做点什么,他似乎又在背叛自己的民族。

价值就是去做正确的事情——但无论寒怎么选择,总是不正确的。在他选择一方的时候就会损害另一方;而两全其美的办法从来就不存在——杨玄的死就是一个例子。

“找到了……。”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那些纷乱的念头平息下来。“定时……然后撤离……。”他是这样想的。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一旦这样做以后,一切就再也不会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寒摇摇头,夜风抚过他的乱发,发色黑得如夜色一般深沉,是这个民族千年来不变的颜色。他害怕,他犹豫着,但似乎有一种来自血肉深处最古老的呼唤在不断催促着他。寒摇摇头,准备走进漆黑的甬道。

“是谁!……”突然,他听到甬道的黑暗中有些微弱的喘息声,寒惊觉起来,虽然说美军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区域,但是遇上了日本人或者中国的抵抗军,自己还是百口莫辩的。

他用夜视仪看了看,黑暗中,有几个羸弱瘦小的身躯在缓缓挪动着;几个空的铁罐被碰倒,在甬道中轻响了几声。那些瘦小的身躯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再仔细看去,寒分明见到几个孩子惊恐的眼神,正穿过黑暗的甬道,死死地望着自己。

那目光,就像是寒早年被遗弃在美国地路边时,在破碎的镜子里曾经所见到的自己。

他摘掉电子眼镜,望了望头顶的夜空,不见月色,但那深色的云絮飘过处,分明是几点星光。

不知为什么,Vinci的声音又在寒的耳边萦绕。

“不要怕,我是中国人。”寒挥着手,向甬道中的孩子跑去,黑暗中,却再也忍不住那泪水。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Nw壬天堂世界 ( 京ICP备05022083号-1 京公网安备11010202001397号 )

GMT+8, 2024-10-12 05:45 , Processed in 0.060028 second(s), 4 queries , Redis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