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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转载]章鱼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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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31 17: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当我醒来后听到灰灰第一次鸣叫的时候,我知道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灰灰的叫声悠远、绵长,显得有些飘忽,我想它一定在水边,一边飞翔着一边高亢而兴奋地鸣叫着。
  我们的一天其实跟太阳无关,日出和日落对于我们的生活,没有太多的意义。我们的一天是以潮涨开始,以潮落结束。涨潮的时候就是一天的来临,而快要涨潮的时候就是清晨,灰灰的叫声总是在这个时候嘹亮地响起,好像在告诉我们涨潮啦涨潮啦。灰灰不停地鸣叫着,在辽阔的海滩上盘旋飞翔,远处晶莹白亮的海水一点一点涨上来。我们在灰灰的叫声中感受潮涨的气势,所有住居住在这一片滩涂上的海族们这时候就会躁动起来。
  灰灰是一只硕大而凶猛的灰背白腹的海鸟。它一直生活在这一片海滩上。我见过灰灰,但并不是经常见面。对于我们来说不见或少见灰灰才是最踏实的日子。灰灰是这一大片海滩的统治者,是历史悠久的统治者。灰灰翱翔在海滩上,攫取它想要得到的任何东西,没有谁能阻止得了它。在这一片海滩上不管是永久居民还是一些临时住户,对它都是又敬畏又害怕,谁都不愿意碰到它,尤其在它像不祥的阴影低低的在海滩上掠过的时候。
  但谁都渴望听到它在早晨的第一次的叫声。
  灰灰叫过之后,我就动身要到洞口的外面去,蓝就说,还早呢,急什么?蓝是我妻子的名字,“蓝”听起来确实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我喜欢这个名字,在任何时候只要我一想起这个名字,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温馨和喜悦。蓝是一个姣小的女子,蓝的身体像美玉一样洁白,但仅仅是洁白就显得单调了,通常的章鱼在背上部是一层灰褐的颜色,可蓝不,蓝的背上却是一种蓝悠悠的色彩,它是那样的明净那样的高贵,这是一种大海的颜色,蓝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对于每一个勇敢而勤劳的章鱼来说,一听到灰灰的叫声就马上出来迎接汹涌的大潮都不算是早的。况且对于我们来说探望和迎接每一天的涨潮是都是不可或缺的仪式。我们匍匐在火热或者寒冷的滩涂上,遥望着海天远处,那儿有晶亮晶亮的海水向我们翻卷而来,涨潮的声音在大地上震动,我们身体的每一个触觉细胞都会感受到海水的鼓动而充满张力。我们会因此在滩涂上不由自主地舞蹈起来,我们卷动的长臂就像浪花一样高高扬起,一圈一圈地向前推进,我们的舞蹈总是那样舒缓而有力。我们就用这样一种方式迎接着海潮的到来,那一刻我们的内心充满了神圣和渴望。
  这个时候蓝总是与我一起分享着这神圣的时刻。只要她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会感到无限的快乐,我的舞姿会因此更加粗犷而奔放,我毫不在意我和蓝相比显得笨拙的舞姿,我只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激情和爱意。
  不过在开始的时候,每天清晨迎潮的仪式是由蓝来主持的,我想由她来主持这样神圣的仪式是恰如其分的。她是一个天生的舞蹈家。她尽情地舞动着的曼妙的身影常常使我忘了这世界的存在。她比海浪还要舒展,而海浪总是太单调;她比水草更为柔曼,而水草总是缺少生气;她比白云更加美丽,而白云看上去总是很苍白;她比风还要热烈,但她比风更加真实。蓝的舞姿是那样美妙绝伦,常常会惊动附近的邻居们,他们会因此停止了所有忙碌的身影,他们看得发了呆,他们没有一个会像蓝那样舞蹈,在这片广阔的滩涂上蓝就是他们心目中的明星。
  这样的情景不可否认也惊动了远处的灰灰。灰灰没有作太多的犹豫就朝我们飞过来。灰灰飞来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察到,直到我听见有一阵尖利的叫声由远而近传来,我才看见天空中有一只大鸟在盘旋。我本能地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危险,我不顾一切地发出了危急的信号,并向蓝冲去。
  我知道在这危急的关头,我必须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当猎物在猎人的眼里成为唯一的攻击目标的时候,往往牺牲者是难以逃脱厄运的;但在同时,当瞬间出现两个目标的时候,攻击者往往会有片刻的犹豫,有的甚至会因此而变得无所适从。在这时候第二个出现的目标可能会更具有危险性。但我决不在乎,我知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过我心爱的蓝。我必须用这一种方式来为她赢得宝贵的时间。
  果然,灰灰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它没有想到我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它的眼前,而且舞动着我粗壮而硕长的腕足。灰灰在愣惊的一刹那,已闪电般地飞过了我们的头顶,它终于无法确定它的攻击目标。
  灰灰停在了不远处,张牙舞爪地朝我们嘶叫着,我知道它不会就此罢休。但我很镇定,只要有这么一点点间隙的时间,我们就可以安全地躲进我们的洞穴。当灰灰第二次耸身起飞的时候,我已经护送着蓝躲进了洞口。
  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危险是会随时降临的,我们必须作好随时牺牲的准备,我们必须有足够的经验和勇气迎接这样的攻击和挑战,这是我们章鱼应有的美德。我是在这一场虚惊中认识了灰灰,我真的无法想像它那闪电般的速度,巨大的身躯,尖利的长喙,可怕的爪子。而这一切足以让我的勇敢失去抵抗的作用。我想这是我们不得不回避的现实。因此我决定不再让蓝独自举行迎潮的仪式,我不得不为的她的安全出于首要的考虑。另外,她逃跑的样子简直让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这哪里是逃跑呢,这简直是在舞蹈。她逃跑的时候,毫无章法,她把八条硕长的腕足向四周张开,像花瓣一样的张开,朝洞口方向的三条腕足还悄悄卷起,而背对着洞口方向的那三条却又爪在地上。这完全是一种颠倒了的逃跑动作,看上去姿势优美,但是太不实用了。
  不过我不想因此所带来的极大的风险而责备蓝,我知道她是天生的舞蹈家,她的生命总是处在一种舞蹈的旋律中,即便是在生死悠关的危急关头也会流露出生命的顽强的舞动。
  躲进家里以后,我们总算惊魂甫定。我耐心地指出她逃跑中显而易见的错误,重新教给她方法和要领。她天真地听着我的讲解和示范。她给我的感觉简直不是在听一堂严肃的逃生课而是像在听一个浪漫而动人的美人鱼的故事,这让我又是爱怜又是生气。我知道她在这方面确实需要慢慢的改变,这对于我来说——不,是我们——是很重要的,我和她一直有一个长久的计划,这个计划之所以还在我们心里酝酿着而迟迟没有实施,就是考虑到蓝的这个致命的弱点。虽然我懂得我必须学会接受她的本性的天真,甚至有些是任性的,但并不是说她就此可以不改掉自已的弱点。

  在此后的每一个早晨我必须加倍小心,我不再让蓝独自跑到滩涂上去,不管是在退潮或是在涨潮的时候,那样的风险是不可预测的。
  灰灰的阴谋没有得逞,它不会就此罢休。有好几个早晨它一直围着我们的洞口转悠,它在寻找再一次进攻的机会。不过我会比它更有耐心和小心。我想我们这样危险的日子是不会很长的,我们一定会离开这儿,去大海的深处。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最终能付之实施,我和蓝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计划。现在我觉得我们只不过是暂时安家在这个滩涂上,一切不测的麻烦都是可以忍耐的。
  我一直很想念我的爷爷,在我看来他是那样伟岸和睿智。如果让他碰到灰灰这样的事,他决不会像我这样显得毫无办法和手忙脚乱。虽然我也有足够的勇气迎接危险和挑战,但和爷爷相比我还是差得很远,他永远是我的骄傲和偶像。
  我的父亲最终还是没有劝住我的爷爷,他还是走了。爷爷到哪里去呢?他是去大海的深处。爷爷在有一把年纪的时候独自去了大海的深处。他的决然离去使我们都感到愧疚和敬意。我们都一个个变得渺少和自形惭秽。我们是在那一片开阔的浅海处送别爷爷的,那是一片很平静的浅海。那一天让我终生难忘。爷爷像一个威武的出征的将军,挂着壮严的微笑,它飘动的腕足像怒涛一样卷动。爷爷慢慢向远处而去,爷爷远去的背影就像我经曾所看到的一艘白色的战舰,庄严而沉默,无声地向远处驶去,最后慢慢消失在深黑色的大海的深处。
  我的梦想一直留在爷爷消失的刹那间。
  爷爷最后一次和我交谈,他说一个真正的章鱼应该回到大海的深处。那儿才是我们真正的归宿,那儿充满着神奇和美丽,那儿充满着挑战和勇气,那儿你会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生活什么是生活的真正的意义。爷爷慈祥地用他那粗壮的腕足轻轻地抚慰着我的身体,喃喃地说着,我们不能像短蛸一样只知道生活在一个狭小的螺壳里。爷爷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依然充满着年轻的渴望和遐想。我知道爷爷一直没有放弃过他的梦想,岁月的沧桑对于爷爷的梦想来说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爷爷是我一生的敬畏。我无数次在那片浅海处想念着我的爷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到了真正的大海,也许他并没有,也许他已经衰老在大海的路上。我强烈地渴望着有一天我会循着爷爷的足迹,继续游向海的深处,在那儿也许我会见到他,真的。
  迎潮过后,海潮以神奇的气势汹涌地高涨,海水迅速地淹过我们的洞口,淹没广茅无垠的海滩,这儿又重新成为了一片广阔的海洋。
  我们喜欢海水,我们依赖着海水生存,就像人类喜欢阳光离不开阳光一样。海水淹没滩涂的时候,就像阳光照过大地,但阳光太轻灵了,它轻灵得无声无息,总是很容易被人类忽略了。当第一缕阳光照过大地的时候,人类常常懒散地躺在床上,做着各种各样想入非非的美梦。他们很多时候忙忙碌碌地奔波着根本忘记了阳光的存在。而对于我们章鱼来说这一切是不敢想像的。我们的海水要比阳光质感得多了,它是那样凝重浑厚,当它漫过我们身体的时候,我们每一个细胞都会感觉到它的力量的存在,我们的灵魂就在它漫过我们身体的一刹那已经和它深深地融洽在一起。所以我们不会在睡梦中稀里糊涂地让潮水悄悄地来临。
  只有在这时候我们才真正感受到了自由和快乐。我们不再忧虑来自天空的不测的攻击,所有海洋的族类只有在海水里是平等的,同样的环境使我们各自拥有了生活的能力。
  蓝总是抢在我的前面第一个游出洞口,她像一个淘气的急不可耐的孩子一样很快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不过她又会马上折了回来,好像这会儿刚从远处回家。她亲热地盘旋在我的面前,面向着我倒退着游动,她硕长的腕足在水中一下一下地前后柔动着,像飘舞的头巾,在海波里恣意而浪漫地舒卷,仿佛如纯洁的少女。
  这是一天美好的开始。蓝总是在这个时候显示着她超常的美丽,她简直就是海水里一朵圣洁的盛开的白莲花。她像一片云一样潇洒而舒卷,她那热情而奔放的舞姿毫不逊色于美丽的热带鱼,她的线条让所有游动的海族们都失去了色彩。我护卫在她的左右,带着无限的自豪和爱意。那一种幸福使我觉得在这一个世界里不会再有忧伤和失意的日子。
  我们游到了那片浅海区,那儿是我们送走爷爷的地方。退潮的海水退到这儿就再也退不下去了。从这儿再往前去,通过两座大山夹峙的岬口就是真正的大海了。最近我已经发现在那儿常常会听见巨雷般的响声,那响声密集、沉闷,一种大地颤抖的感觉。岬口的两边有巨大的石块笨重地滚向海底,一些碎小的沙泥像泥石流一样一点一点地填满在巨大石块的缝隙之间,而且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事儿发生,按我的推测以这样的速度用不了一年半的时间整个岬口就会被致密地堵死,我根本无法想像当岬口被堵上之后,这儿的海滩会变成怎样,但我知道到那个时候海水会停止,它们不再潮起潮落,时间也会从此凝固,凝固了时间的日子我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子,真的,我不敢想像。我内心深处的忧患和担心便从此产生,虽然我想我这样的担心是毫无依据的,我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说服自已,这世界上哪一天不是发生着一点事呢。
  我安逸的祖辈们,他们一直生活在这个宽阔的海湾内,只有像我爷爷那样的另类,才有足够的勇气跨出湾口,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但我越来越感觉到爷爷是对,他的勇气和行动是那样的伟大和英明,我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到爷爷的召唤,它使我内心深处的忧患和担心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使我变得坚定和充满信心。
  数米深的海水,可以明显感受到阳光的明亮,海底总是显得亮晶晶的,那是阳光的一种透明的折射。我们游动在海水里几乎看不到任何阴影,就像我们明朗的心情。这儿没有像丛林一样森郁的水草,也没有嶙峋的看上去就让我们感觉阴森可怕的岩礁。这儿实际上是一片很宽敞的开阔地,疏疏的略显得矮小的藻类附着在明净的沙滩上。那些鹅卵石看上去好像还刚刚丢在那儿,没有一点菌藻侵蚀的痕迹。几块黑黝黝的岩石像几头大水牛的脊背在砂砾间很有诗意地裸露着,十分平缓,足够让我们俯视它的每一个角落。但我还是提醒蓝,要是在大洋深处,碰到这样的开阔地,我们还是要加倍的小心,因为那些巨大的鲨鱼或者鲸总是十分喜欢光临这样的地方,这对于它们来说就少了障碍,减少了很多捕猎时的麻烦。而对于我们章鱼来说,在很多美丽的地方总是要加倍的小心。
  这儿的虾类很多,它们看上去好像透明似的,整齐的腹足像装上了发条,不停地扇动。它们有时候停在那儿一动不动,一旦出现微小的惊动,瞬间就会跑得无影无踪。相比之下扁鲳就从容多了,扁鲳喜欢结伙而行,它们游动的节奏感是很强的,它们会在某一个地方作较长时间的游弋,但走的时候会像一阵风一样迅速地消逝。它们小巧的咀巴,不停地喋动,这会使你感到一种很友好的安全感。偶尔也会游过来一条硕大的鲻鱼,慢悠悠地游来游去,虽然它并不造成什么危险,但谁都有意地回避它,它就显得像一头孤独的小猪猪,东嗅嗅西闻闻,然后毫无阻碍地畅游而去。当然海鳗的出现会使我们警觉和小心,因为它总是游得很低,在苔藻之间蹿来蹿去。它尖利的嘴巴足可啃啮我们的大腿,它锋利的门牙是往里扣的,我想所有在它嘴里的猎物休想挣扎逃脱。不过它也从来没有攻击过我们,我们很巧妙地相互回避着。但我们最不喜欢的就是螃蟹,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们的种类繁多复杂,我也不想为此伤脑筋去区分他们。它们是不大可以亲近的动物,它们横行霸道,铁石心肠。我看见一只硕大的青蟹曾经抓住一条小鱼,那巨大而骇人的螯夹在小鱼的中间,小鱼的争扎显得绝望和毫无意义。我亲眼看见这残忍的家伙,一块一块从小鱼的尾部开始扯下鱼肉,贪娈地塞进自己的嘴巴,这种残忍的掠杀从来为我们所不齿,而且它们简直是暴餮之徒。它们贪娈得甚至会吞食沙子和一些肮脏的颗粒。我想不但我们不愿意接近它们,甚至连贴着沙滩而游的比目鱼也逃得远远的,虾们更是避得无影无踪。有一次我还看见它爬向了一只巨大的鲎,但鲎对它的到来并不感兴趣,把整个儿身子像一口锅一样伏在沙泥上不动,这家伙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它爬上鲎的硕大的脊背,想找到一个进攻的地方,但什么也没有发现。它不得不爬下来,在毫无结果的情况下,它用两只巨大的螯紧紧地夹住了鲎的尾巴。但鲎的尾是异常坚硬和有力的,迅速一翘就把它带上了半空,然后又重重地将它摔在沙砾上,这是我看见的最有趣的情景。虽然鲎看上去其实也很丑陋,但它至少更加温顺和敦厚。
  为了末来的计划,蓝必须接受一段时间的训练。蓝实际上天真得像一个孩子一样,她必须认识更多的东西,掌握更多的经验。我选择这儿,不厌其烦地教着她一些生活的技巧,学会一些有用的生存手段。
  我们偶尔也在附近捕猎,这只是生活中日常的项目。我们的生活过得十分简单,我们从来没有储藏,我想对于我们章鱼来说储藏实际上是一种贪欲的表现,它是我们快乐的累赘,而这一切都必须凭借着我们有足够的生活技巧和经验,以及我们的勇敢和智慧。
  这一点不得不让我想起我们的同类,那些可怜的短蛸们。他们是我们这个家族中退化了一族。这些可怜的家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的腕足已经变得很短很短,像一些苍白的细小无力的豆芽。他们整个儿身躯就是一个脑袋和肚子。舞蹈对于他们来说是梦中的狂想,他们已经丧失了在大海里自由翱翔的能力。他们可怜地寸步维艰地在沙滩上爬行着,生命对于他们来说惟一重要的的就是寻找一个空壳的海螺,这就是他们所要的家。他们只有钻进这空壳的海螺里才是最安全的,他们的一生就需要寄居在螺壳里,过着基本上没有空间概念的生活。他们蜗居在大大小小的螺壳里,等待着一些怜的小虾和小蟹们无意间踏进他们的陷井。他们不劳而获守株待兔,常常洋洋得意过着自以为是的生活。而且他们基本上失去了思想,也懒得思想。他们目光短浅得近乎可笑,他们把渔人们用绳子拴在一起的螺壳当作了美妙的家居。他们很快就会把这些空螺壳占有,甚至毫不留情地驱逐那些狂想和企图的寄居蟹们。结果他们往往在一个涨潮的时候就稀里糊涂地被渔人们提出了水面,被毫无意义的活捉。我想他们甚至会永远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活捉的。
  也许长久以来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基于这样的一种模糊的担心,我总是处于一种清醒的状态,我的肌体永远是亢奋而有力。对于我们这个家族来说,一直保持了这个强烈的意念和警觉,我们是不愿退化成那样一种不尴不尬的生活,对于我们来说那样的生活是一种耻辱。
  一想到我和蓝只是暂时居住在这一片海域,最终还是要离开这里,回到真正的大海的深处,我们的心情就会变得无比的开朗和宽容,我们不会去嘲笑和戏弄他们,虽然我们也不大和短蛸见面。
  一天的时间是过得很快的,我们常常在意犹未尽的时候,海潮就要悄悄的退去。我们不得不重新回到我们的洞穴里,在这儿我们还得遵循这儿生活法则,就像潮起潮落,属于你的一天,自由只有一半。

  退潮之后,我们不得不呆在洞穴里休息。虽然刚刚退走潮水的海涂总是很热闹,邻居们还在忙忙碌碌,熙熙攘攘地东奔西走,但他们会很快安静下来,因为从现在开始意味着一天的生活暂时告一段落。
  呆在洞穴里休息有时也是很不宁静的,时常有陌生的邻居无意间造访,甚至还会有不大不小的入侵,使你受到骚扰。所以在通常情况下,我总是让蓝呆在洞穴的深处,而我就呆在最上面随时保持着我们栖息的宁静。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对于邻居的小小的入侵是微不足道的,更重要的是这时候正是人类赶海的时光。我们的洞穴看上去相当隐蔽,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隐蔽的洞穴也会被发现。所以必要的防范和随时的警惕是非常需要的。
  和往常一样我守候着蓝轻轻的睡去,但我的神经一直很亢奋,几乎亢奋得让我烦躁。我丝毫没有睡意。我想独自走出洞口,看一看这辽阔的滩涂,我知道再过几个潮涨潮落,我就要离开这儿了。我要好好地看一看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会把它深深地珍藏在我记忆的深处,我会深深地怀念这儿。
  犹豫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我还是说服了自己需要安静,何况蓝入睡的时候离开洞穴我会感到非常不安的,而且现在外面的世界正是人类活动猖厥的时候。他们游弋在滩涂上,随时都会有发现我们的可能。
  直到有一阵轻微的振动传来,我那莫名的烦燥的心情才稍稍有所释放,因为我开始集中注意力来感觉这种振动的方向、大小和可能潜在的危险程度。
  我很快就判断出,这种振动来自于我们的洞口。我疑神细听,有一阵子这种振动又没有了,接着又传来连续不断的声响和骚动。不过这种情况也不止发生过一次,可能又是一只沙蟹来侵扰我们了。这儿的滩涂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沙蟹,它们扁扁的,青一色的灰不溜鳅的背壳。它们就算和招潮蟹相比也没有一点值得称道的地方。它们像地鼠一样到处挖洞,毫无顾忌地侵扰邻居。把邻居的洞穴搞得千疮百孔。所以这些沙蟹的入侵总使我显得既头疼又生气,如果我的驱赶毫无凑效的话,我就毫不犹豫地捕杀它们。
  我的判断并没有错,有一只沙蟹不停地在我的洞口活动。我还闻到了一股蟹腥味儿,这股味儿令我讨厌,我甚至厌烦得不愿意挪动一下我的身子。可是这家伙捣蛋得没完没了。我伸出一条腿向洞口搅了搅,我警告它,让它赶快滚开。
  在一般的情况下我这样做已足够凑效,它们会因此知趣地离开。但今天这个家伙似乎是一个顽固分子,我的警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在我采取新的措施之前,我又犹豫了一下,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只顽固的沙蟹啊。它们其实上都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不理会任何警告,长驱直入;另一种就是在洞口骚扰,警告之后也就知趣地逃走了。今天这个家伙好像不大一样,它反覆地在洞口骚扰着,却又不逃走。我的好奇心在不断地驱使着我出去看个究竟,但我还是忍住了。在没有绝对判明之前,我不想碰到太多的意外。于是我伸出我的第二条腿,我想只要我一触到那家伙,两条腿就足够把它逮住。
  果然我很快就缠住了那家伙,我轻轻地往里收。但它的力量似乎很大,我一下子真还拖不动它。我不得不再伸出一条。我想不管怎么样,我一定饶放不了它。
  但还没有等我把它牢牢缠住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有一股惊心动魄的力量向我袭来。我的腿瞬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形的力量纠住了。这使我惶然失色,我的脑海里刹那间掠过祖先的一条告诫,我意识到我碰到了人类的攻击了!
  我惟一的本能的反应就是逃窜,我把所有没被抓住的腿的吸盘牢牢地吸住洞壁,并使尽力气往洞穴的深处挪动。但我深深的后悔我不该伸出三条腿去,因为对于人类来说,如果他不想把我的腿拉断就有足够的力量,将我拽出我的洞穴。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的一刹那,我简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一切可以挽救的对策,但现在唯一能让我一试的是我必须同时断开我的三条腿。我的爷爷曾经告诉过我,当你不再执着于自己的身体,你必须放弃自己除了生命之外的任何部份,你的意念将回到生命的初始状态,你不再为痛苦和失落而紧张,当你所有的意念在真正放松的一刹那,你将会找到你生命的永恒。我默默地念祷着爷爷留给我的咒语,我已经完全放弃了自我,我的那三条腿已然是身外之物,它们是一缕绳子,一些毫无用处的海草,是一段段木桩……
  但一切都是无济于事,我知道要同时断开自已的三条腿已是不可能的事了。爷爷曾经讲给我听的所有关于这方面的故事都是断的一条腿,最多也是两条腿——那是很了不起的英雄。而现在我只能等待命运的无情的判决。
  但要命的是蓝已经被惊醒了,我的心猛地紧缩起来。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一旦蓝发现我已经处于危险的境地,她会毫不犹豫地向我救援。蓝会紧紧地抓住我身体的任何部位,她绝不会松手的,不管有天大的危险。这样只要我被拽出我们的洞穴,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我和蓝都将遭到灭顶之灾。在我们海族里这样悲伤的往事已不是重演过一次,就连那些离我们很不熟悉的带鱼,他们也是这样,当有一个被钓住的时候,就会有另一个紧紧地咬住它的尾巴企图救它回来,结果总是一起被拖出了水面。
  然而在慌急中,蓝果然抓住了我的一条腿,接着她就会很灵巧地抓住我的整个身子,只要再进一步,我们俩就会整整地连接在一起。我们会一起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可是我不想连累她啊。我惊恐地向蓝喊道,放开我,敢快放开我。然而这一切是无济于事的,蓝决不会听从我的呵斥。
  我知道我在命运的深渊里已无力抗争,巨大的悲伤已将我的意志淹没。趁蓝还只是拉住我一条腿的时候,我已经断然决定放弃和人类的对抗。为了蓝,我不应该再拥有自己,我必须在一刹那放弃自我。我终于松开了所有的张力。我听见我身体的断裂的声音,我感觉到我已被棉絮一样扯碎,我的破碎的肢体带着惨白的光芒在空中飞舞,我的灵魂已被拽得长长的,像蛛网一样漫无目的地飞舞。
  我听见蓝的声音像坠入深渊一样远去,蓝在瞬间已经跌入了深渊。她跌下深渊的时候绝望地抱着我的长腿,我的那一条长腿已经不表示任何生命的形式,而蓝只是绝望地抱着。
  我已经被不由自主地拖拽而去,我已经掉进了时光的轮回,无奈地到达生命的另一个世界。
  我刹那间看不清任何东西,刺眼的阳光照射着我的身体,使我感觉到灼疼。我感觉到这个世界是那样飘缈,这世界的一切都对我构成了巨大的威胁,我再不愿意看到这疼痛的世界。
  我所有的吸盘都牢牢地抓在人的手上,我很命地缠绕着它,我现在已经毫无畏惧。那家伙感觉到了难受和不舒服,他用树枝一样粗糙的手指挖着我的吸盘。我也毫不示弱,我的腕足依然灵活自如,依然有力坚强。我像一团愤怒的蛛网,使他无法撒手。
  最后我无力地被他丢在了泥涂上。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嘴脸,我想起我的爷爷曾经描述过的人的样子,实际上和我现在见到的真是大相径庭。那颗坑坑洼洼的脑袋显得又小又滑稽,他的眼睛又细又长只不过是一条缝儿。最让我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牙齿是那样毫无遮拦地暴露着,白森森的让我感到骇怕。而他的皮肤却显得十分黝黑,这一点和我们章鱼来说竟是完全相反。他的样子看上去显得又愚蠢又得意。
  我被毫不留情地丢进了他的渔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神智才慢慢清醒过来,那一双令我厌恶的树枝般的双手已经不再撕扯我的身体,这使我感到一种短暂的摆脱。我打量着这狭小的囚笼,丝丝的光亮从竹条子的缝隙间透进来,令人恐怖和绝望。头顶上的出口处被一团海草塞得密不透风。在渔篓的上角有几处竹条已经断裂,留着粗粗的缝隙。这实际上是一只已经破旧的渔篓。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总算有了一点可怜的自由。对于我来说只要有这么一点点自由,就足够可以恢复我的信心和勇气,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屈服的。
  我顺着头上那一处比较宽大的缝隙爬去,我已经把渔篓的角角落落都看遍了,只有这一处或许是我可以逃脱的希望。
  我把一条腿小心地探出去,再探出去,还好,已经伸出了很长的一段。然后我把第二条腿也伸出去。坚硬的竹条无情地刮擦着我的肌肤,使我感到一阵阵刺痛,但我还是忍住了。我在不断地努力着。
  但我很快就发觉这根本行不通,这狭小的缝隙,甚至连我的三条腿都容纳不下。那坚硬而干涩的竹条阻滞着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有很长一般时间我已经没有得到水了,我的肌肉已经变得有些发硬,要知道在水里我们的身体是相当柔软的,就是我们呆在洞穴里也储藏着足够的水份。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捱过来的,我从来没有想像过无水的日子我会变成怎样的狼狈,真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现在根本就无法通过这样的缝隙逃脱。
  我又一次想起我的爷爷,他一直认为我们章鱼是很神奇的。爷爷常常会给我讲一些让我们怀念的故事,他总是把我们章鱼的神奇在故事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说我们的祖先就在这一片海域里生活过很长的一段时光。我们的祖先曾经有一次被一艘小小的渔船逮住过。因为他的身躯过于硕大,渔民们就把他放在一个带水闸的小舱里。那是平时用来养活鱼的,他们很放心而且觉得万无一失。待到泊岸时打开水舱一看,都傻了眼,水舱里什么也没有,连一条鱼星儿都不见。原来我们的祖先早已回到了海中。他们仔细检查了水舱,什么破绽都没有,惟一怀疑的就是那一条还不到半指宽的舱板缝儿。我们的祖先正是从这儿安全地回到了大海。若干年之后,这一条小船在出海的时候被一条巨大的章鱼拖翻了,桅杆也被折断,变成了两截。我的祖先并没有对落水的人们痛下杀手,他一直游弋在附近,直到那些扒在木板和断桅上的人们被另外一些人救起。
  我无力地把两条腿垂在外面,这一刻我是多么盼望着那神圣的海水。真的,要是我也被关在那水舱里有多好啊,就算是现在把渔篓放进海水里也行。可是这家伙根本就不会这么做,他一直就逡巡在滩涂上,渔篓背在他的腰胯间,一刻不定地颠簸着。颠得我浑身疼痛。
  暴烈的阳光已晒得我的两腿灼疼,我知道用这样的方法是逃不出去了。除非有意外的奇迹出现,我小心奕奕地重新收回了我的腿。现在我高高地扒在那儿,看着那些和我一样被捉的可怜的海族们,他们是一堆无助的蛏子,几个圆溜溜的蛤蜊。几条小鱼已经死了,它们悲惨地被埋在蛏子和蛤蜊中间。几个虾卷缩在角里,他们整个儿就就是痛苦的形状。几粒硕大的泥螺,他们的外壳已被挤得破碎。海螺像一个沉默的石块,早已紧紧的掩闭着。
  我颓丧地悬在渔篓的上面,辛酸地看着这一切景象。我想念着蓝,我不能想像如果蓝也和我一样落入这个万劫不复的囚笼,哪是怎样的痛苦和屈辱?现在值得我庆幸的是她至少还活着,还好好地呆在洞穴的深处。我在脑海里想像着她楚楚动人的悲伤,她的绝望和痛苦毫不亚于我,她会久久地抱着我的断腿面对着未来的日子不知所措。但我坚信蓝会慢慢地恢复过来,她会变为一个坚强的女人。她是那样心思小巧,充满令人意想不到的智慧。她会重新回到大海的深处,她会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那儿。只要蓝活着,我生命的一半依然活着。我的希望依然是鲜活的美好的无限的。只要还能闻着海的浓浓的气息,一切生的念头都不会枯死。
  出口处的海草不断地被揭开,在我的身边不断有被促的海族们飞身掠过。他们像掉入深渊一样飞速坠落,然后重重地摔在别人的躯体上。
  我望着那一团海草,或许它堵得并不是很紧。我向上爬到海草的下面,把腿沿着旁边的空隙往篓沿处探伸,就像一个攀岩的樵夫借着藤蔓使劲向上拱抬自已的身体。我的腿就像藤蔓一样绷得又紧又疼。而就在这时,那一段海草又被打开,那家伙发现我已经爬到了篓口上,又无情地把我重新推进了渔篓。反而把篓口的海草塞得更紧更厚。
  我满心的无奈和懊丧,我的一切努力离生的希望越来越远。我坚定地想逃出这死亡的牢笼,并不是我对死的恐惧。我只是在想念蓝,我对于蓝是那样的重要,只有我活着回到她的身边才能使她不再有痛苦和悲伤。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她,我的一切痛苦将为蓝而忍受。
  又有一只肥硕的青蟹投进了渔篓。那家伙半天翻不过身来。笨重的身躯压得蛏子们吱吱惨叫。他瞪着一双火柴棍似的双眼,看见我高高的挂在上面,企图也想爬上来,他爬了一半的时候便重重地摔了下去,他试过好几次都无法成功,于是放弃了努力,转而追赶着那一对可怜的招潮蟹,一直把他们逼到了角落里。它玩足了横行霸道之后,开始安静下来,无聊地吹起了泡泡,那泡沫像天上的云朵一样累累堆积,把它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全埋在那一堆泡沫里。
  我嫌厌地看着这个愚蠢的家伙。虽然在死的平等之下,我们的命运将是同样的下场,但我的情感依然分明。对于死亡的麻木无知一样让我感到憎恶。
  远处传来了灰灰的尖利叫喊,涨潮的号角已经响起,我内心深处涌起了一股本能的兴奋,没有那一天能比现在这样使我深深地感受着对于海潮的思念。我不知道蓝会不会在这个时候爬出洞口,去迎接海潮的到来。但我坚信她会的,她一定会像我在时一样,她会坚强地毫无畏惧地面对着生活的艰险。我们曾一起向往着大海深处的梦想,可是现在在最后几个潮涨之前,我不得不接受命运无情的嘲弄,却让她独自承受着心灵的创痛。
  我祈求上苍能让海水飞速地高涨,这是我对生命的最后的一线希望,让海水漫过那家伙的腰际。让海水浸润我的全身,让我的灵魂在海水时重新获得神话般的自由,让我借助于海的力量再挤过这小小的缝隙,让我重新回到蓝的身边,让我们一起再回到海的深处。
  我知道这一切已不再可能,现在的颠簸已经变得像石头一样沉重,这家伙的脚步已经轻快地踏上了坚硬的石子路。海的气息已越来越远。永别了我的大海,永别了我的蓝。

                                                                 作者:沙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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