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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转载]思考方法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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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9-6 14:47: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思考方法的起點  李天命

(一)語理分析


    從宣揚主義到扯東拉西,從制憲立法到山盟海誓,都有賴於語言的使用。沒
有語言,我們的世界會變成甚麼樣子?


    沒有語言,當然就不會有說假話一類事情發生,但更重要的是,說真話這種
行為也不可能存在。沒有語言,就不會有數學、物理學、醫學、工程學等等,即
是說不會有科學;也不會有詩歌、散文、小說、戲劇等等,即是說不會有文學。
在個人方面,沒有語言就沒有思考,至少沒有高級的思考,或至多只有極其原始
的思考。在人與人之間,沒有語言就沒有意念交通,至少沒有深入的意念交通,
或至多只有非常簡陋的意念交通。一句話,沒有語言就沒有今天的文明與文化,
人類也不會有目前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


    以上所述,可以提醒我們注意語言是何等重要,更可以使我們看出所謂「語
言是多餘的,是人生的一大累贅」這種論調是多麼荒謬。如果我們忽略了語言的
重要性,以為語言只是可有可無的符號,不必用心去分辨其意義,掌握其用法,
那麼我們就會對語言採取一種輕率的態度,每每胡亂用字,歪曲詞義,極「揮洒
自如」之能事。但這麼一來,我們的思想便會混淆不清,錯誤叢生,而許多無意
義的問題和言論,以及無謂的辯爭甚至鬥爭就會產生了。


    怎樣才能消除這些弊病呢?首先必須釐清有關的概念或用語,也就是說,必
須把論題中關鍵性的概念或用語的意思分析清楚。


    在研究問題或者探討理論的時候,倘若循著一般的、「原始的」思想習慣,
我們往往只會逕直尋求問題的答案,或逕直判定那理論的真假,而甚少會曉得先
從「釐清意義」這一基本步驟來著手探究。然而很多時候我們碰到的問題和理論
都是意義模糊乃至根本就沒有意義的。在這情況下,上述那種尋求答案和判定真
假的做法就會成為不得要領的多餘舉動了,因為沒有意義的問題是無所謂答案不
答案的,沒有意義的理論則是無所謂真假的。由此可見,與上述尋求答案和判定
真假之類的做法比較起來,「釐清意義」實在是更為根本的工作。


    依據以上所論,我們可以斷言。要有效地思考,必須首先釐清論題的意思─
─這正是「思考方法學」(以下簡稱方法學)的第一環節,即語理分析
(logico-linguistic analysis)所確立的方向。


    除了語理分析之外,方法學還包括了邏輯方法和科學方法等等部門。在方法
學的各個環節之中,語理分析乃是最基本(雖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因
為,當我們思考任何問題的時候,原則上我們第一步必須知道那問題問的是甚
麼,亦即是必須首先瞭解那問題的意思。如果連問題的意思都未能確定的話,我
們根本就無從著手去解決問題,當然也無法?#092;用邏輯方法和科學方法等思考工具
去探求問題的答案。基於這個道理,我們可以說,在方法學的次序上,語理分析
正是思考方法的起點。


(二)認知性與實質內容


    討論過語理分析的功能及其在方法學裏的位置之後,現在我們要闡述語理分
析的時候常常需要用到的兩個非常重要的概念,那就是「認知性」和「實質內容」。


1.「認知性」的初步引介


    有種種不同的方式可用來引介「認知性」這個概念。就從打賭說起吧,你要
是跟我打賭明天會不會下雨,打賭茅台有沒有百分之八十的酒精含量,打賭出現
同花順的數學概率是否小於出現同花的數學概率……凡此種種打賭,我都樂於接
受。但假如猶大跟我打賭說他背叛耶穌是出於上帝的安排,或者羅密歐跟我打賭
說他遇到茱麗葉乃由於命?#092;的作弄,或有存在主義者跟我打賭說虛無就是借來的
存有,或有結構主義者跟我打賭說社會現象是由某些觀察不到的無意識層面的
「先驗抽象結構」所衍生出來的產物……碰到這一類的「打賭」,那就恕我無法
奉陪了。


    何以無法奉陪?那不是因為怕輸,而是因為這種賭法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輸
──同時也不可能贏。這不可能有輸贏的原因是:「出於上帝的安排」、「由於
命?#092;的作弄」、「虛無就是借來的存有」……一類的說法根本是沒有客觀真假可
言的,因為沒有任何可能的事態可算是其正面的或反面的證據;換言之,這類說
法並無所謂在甚麼樣的經驗下為真,在甚麼樣的經驗情況下為假。


    只有當我們知道了一個句子在甚麼樣的經驗情況下為真或為假之後,我們才
有可能判別那個句子的真假。並且僅當一個句子有可能被判別真假,那句子才有
客觀真假可言。讓我們把有客觀真假可言的句子叫做「有認知性的語句」,通常
又稱為「有認知意義的」。


    例如「茅台酒有百分之八十的酒精含量」這句話,就是一個有認知性的語句,
而「虛無就是借來的存有」之類的講法則是沒有認知意義的。


    細心觀察一下,我們就會發現有不少流行的論調其實都缺乏認知意義。比如
「一切事物都是相對的」這句話,就是一個典型的實例(注意這個論調不能與愛
因斯坦的相對論混為一談)。讓我們問持此論調的人:所謂一切事物,當然包括
了離開地球幾百光年乃至幾千幾萬光年那麼遙遠的星體在內,那裏的事物也是相
對的嗎?你怎麼知道?你憑甚麼可以作此驚人的推斷?更根本的問題是:在怎樣
的情況下事物算是相對的?在怎樣的情況下不算?斯大林的鼻子也是一物,也在
「一切事物」所指的範圍以內,因此斯大林的鼻子也是相對的嗎?但那是甚麼意
思呢?由這些問題可以看出,「一切事物都是相對的」這種講法原來是毫無認知
意義的。


2.實質內容的初步引介


    如前所述,像「茅台酒有百分之八十的酒精含量」之類的語句是有認知性的。
現在我們看另一類語句,例如「茅台酒或者有或者沒有百分之八十的酒精含量」
(此語句稱為P)。P有沒有認知性呢?


    倘若茅台酒有百分之八十的酒精含量,那麼P是真的;倘若茅台酒並沒有百
分之八十的酒精含量,這時P仍是真的。總之,P在一切可能的情況下皆為真。
其所以如此,是因為P之為真只是由於有關字眼的意義或用法使然(在本例中有
關的字眼是有、沒有、或者等)。既然P之為真僅由語辭的意義或用法決定,那
麼無論甚麼經驗證據都不可能把P推翻,於是P在一切可能的情況下都能成立。
像P這種「僅由意義或用法即可決定其為真」的語句,一般稱為「恆真句」。恆
真句是有客觀真假可言的。換言之,所有恆真句都是有認知性的語句。


    不過,恆真句雖有認知性,但卻沒有實質內容,就是說沒有對經驗事物的狀
況作出任何特定的描述。


    比方說,假使有天氣報告員在電台宣佈:「明天將會下雨或不會下雨,如果
下雨則下雨,總之不會在同一時空既下雨又不下雨」。又或者有社會學家發表他
的調查結果說:「從實地調查知道,凡瘋狂的人皆不正常,所有尼姑都是女性,
沒有窮人擁有超過一百萬美元的資產」。倘若我們聽到諸如此類的「天氣報告」
或「社會調查」,我們有甚麼反應?相信我們都會批評這樣的說法,但卻不會認
為那報告員或社會學家說假話,因為他們的講法全是真的,甚至是恆真的。然則
我們還要批評他們甚麼呢?我們要批評的是:他們所說的話沒有對事物的狀況作
任何特定的描述,簡言之就是沒有半點實質的內容。


    但上述的「天氣報告」和「社會調查」都只是虛構出來的,難道平時真的有
人會說類似的多餘話嗎?答案是:有,而且很多。隨便舉一些例:「要發生的終
究是要發生的」、「所有事物都在時間之中不斷變化」、「沒有兩個人是完全相
同的」……這類彷彿很深刻的「哲理」,拆穿了都不外是毫無實質內容的句子罷
了。從來沒有人實際研究這類語句是否正確,因為僅憑有關字眼的意思即能肯定
其為真。就拿最後一句來說,我們閉著眼睛都能斷定沒有兩個人是完全相同的,
因為假如完全相同,那就不叫做「兩個人」而叫做「同一個人」了。總括而言,
這樣的哲理其實只是廢話,說了等於沒說。


    對於剛才的論斷,有些人會不以為然。他們認為能夠給這類「哲理」賦以具
有實質內容的解釋。我們不必排除這種可能性。不過有一點要提醒他們的,那就
是:任何解釋必須有個「譜」而不能離譜。譬如說,我們總不能把有解釋為無,
把無解釋為有,進而把錯誤的說法如「尼采有太太」解釋為正確的說法如「尼采
沒有太太」,否則就會導致是非顛倒,真假混淆的局面了。


(三)贗句與空話


    上一節的論述或會使人以為凡是沒有認知性或實質內容的說法都是要不得
的,但其實不能一概而論。一個語句S要是沒有認知性或實質內容,這算不算是
S的一種缺點,還要視乎S的「本務」是甚麼而定,意思是說,要考慮S是當做
哪種性質的語句而被提出來的。


    以下試具體闡明上述的論點。


1.偽贗命題(pseudo-proposition)


(P1)「納粹黨員都服從他們黨的決定。」

(P2)「九成以上的日本人都相信作為大和民族的一分子是無上光榮的。」


    這是兩個有認知性的語句,因為原則上有可能透過經驗的途徑去判別這些句
子的真假。再看看另一種句子:


(Q1)「納粹黨員都應該服從黨的決定。」

(Q2)「凡日本人都應相信作為大和民族的一分子是無上光榮的。」


    這些都是缺乏認知性的語句,因為是否「應該如此」的問題,其答案既不能
以「事實如此」來印證,也不能以「事實並非如此」來否證。


    用來斷定「應該(或不應該)如何如何」的語句叫做「應然語句」。要注意
的是,這種語句雖無認知性,但決不是一無是處的。應然語句實在有非常重要的
功能,那就是勸導、指令、約制等規範功能,這種語句的本務並不在於表述知識。
通常當我們使用應然語句的時候,我們是要提出行為的規範,而不是要作任何說
得上客觀真假的判斷。既然如此,儘管應然語句沒有認知性,但並不是這種語句
的缺點。


    可是另一方面,如果某個語句被當做知識領域內的一個陳述而提出來但同時
又缺乏認知性的話,那就可以視為該語句的一個嚴重的弊病了,因為沒有認知性
即沒有客觀真假可言,而沒有客觀真假可言的句子是不能表述知識的。這種沒有
認知性但卻當做知識領域內的陳述而提出來的語句,叫做「偽贗命題」,或簡稱
為「贗句」。舉兩個贗句的例子:


(R1)「納粹精神是與天地共終始的真道。」

(R2)「大和魂是超越時空的。」


    這兩句話以事實陳述的姿態出現,但由於沒有任何可能的事態稱得上其肯定
的或否定的客觀證據,所以這些話根本就沒有認知性。似乎是一種知識但其實不
是,那正是(R1)、(R2)的最大缺點。這類言辭的毛病不在於不是知識(很
多東西都不是知識:童話、祈求、音樂、睡覺等等就不是知識),而在於假冒知
識,偽裝是知識。


    關於偽裝知識的問題,要格外留意的是,冠冕堂皇的名詞可說是這種「知識」
的理想外衣。尤其是那些模糊晦澀兼且大而無當的術語,最能令人覺得高深莫
測,從而產生虛張聲勢的神奇效果。於是有些人就特別喜歡從事無中生有的術語
遊戲,即堆砌這類語辭以製造文字煙幕,使其所作的贗句得到十分美妙的掩飾。
同時又有不少人在碰到他們不懂的或似懂非懂的言論時,只要其中夾雜了一些玄
之又玄的曖昧字眼,就會以為「裏面必定有些深奧的道理」。許多贗句就是在這
種莫名其妙的情形之下漸漸轉變成了「深奧的道理」的。


2.空廢命題(empty proposition)


    邏輯實證論者如卡納普、艾耶等人並沒有清楚的分辨贗句和缺乏認知性的語
句。但如上文的分析顯示,這兩類語句是不應混同的。同樣地,我們也不能把空
話和缺乏實質內容的語句等量齊觀。以下即剖析兩者之間的分際。


    讓我們從數學的一些特性來開始討論。在圓底玻璃杯裏把一滴水銀和兩滴水
銀加在一起,往往會得出一大滴水銀而不是三滴水銀。這個實驗能不能用來否證
「1+2=3」呢?不能。因為「1+2=3」這個數學命題並不是一種對經驗事物的
描述,所以不管有甚麼事情出現,都不能用作建立或推翻這個命題的證據。但如
果經驗證據既不能證實又不能否證「1+2=3」,這個命題是憑甚麼而成立呢?答
案是憑定義而建立起來的。其中的3可界定為2+1,2可界定為1+1。由這些定
義即很容易證明出「1+2=3」。大體上說,所有純數學的定理都建基於定義之上,
都是「僅僅由語言符號的意思或用法來決定其為真」的恆真句;這類句子都是沒
有實質內容的。


    沒有實質內容,那豈不是數學定理的一大缺陷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數學
定理的本務原不在於描述經驗世界的狀況,而在於作為推論的工具。要瞭解數學
的這個特性,我們最好去想一下數學家工作的情形。數學家不像物理學家、生物
學家、心理學家等人那樣需要觀察和實驗,理由如上所述:他們根本沒有在其定
理中作任何關於經驗世界的論斷,所以毋須通過觀察或實驗來取得事實資料以判
定其定理是否正確。反之,他們的定理都是根據定義來證明的。這樣證明出來的
定理,雖非事實判斷,卻是其他科學家在組織事實判斷(特別是從某些事實判斷
推論另外的事實判斷)的時候需要用到的一種最重要的方法工具。由此可見,「沒
有實質內容」並不是數學定理的弊病。


    但與此相反,對於那些以描述經驗事物為其本務的語句來說,倘若缺乏實質
內容,那就不能不承認是一種「致命傷」了。一個恆真句要是當做事實判斷而被
提出來的話,便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這樣的恆真句可以叫做「空廢命題」,或簡
稱為「空話」。


    譬如當幾位醫生會?#092;一個病人時,甲醫生說:「這人患了胃潰瘍。」乙醫生
說:「這人的胃出了毛病。」丙醫生說:「這人的身體有內部的矛盾。」第三個
說法就是一句空話。在這幾種?#092;斷之中,甲醫生的?#092;斷風險度最高,即冒了最可
能被推翻的風險。只要被?#092;者並沒有胃潰瘍(比方說他根本沒有病,或雖有病但
不是胃潰瘍,而是千百種其他可能的疾病之中的一種或多種),那麼甲醫生的說
法便不能成立。另一方面,丙醫生的?#092;斷所冒的風險卻是最低的,低到沒有半點
被推翻的可能性,因為在其說法裏,「矛盾」一詞並不是邏輯上有嚴格定義的「矛
盾」,而是一個極度模糊的字眼,其意思按需要而定──即喜歡怎麼解釋便怎麼
解釋──結果這個字眼的「適用範圍」就變得廣闊無邊,任何事物毋須經過切實
的考察,都總可以硬被說成「有內部的矛盾」,這麼一來,丙醫生的說法就肯定
不可能被任何事實所否證了。


    一般而言,語句的風險與其實質內容是成正比的。意思是說,一個語句被推
翻的風險越高,則其內容越是具體明確;被推翻的風險越低,其內容越是空泛?#092;
統。由於甲醫生的說法風險甚高,所以一旦成立的話,就會成為很有用的?#092;斷。
至於丙醫生的說法,正是由於所冒的風險太低,所以縱使成立,也只是一種毫無
用處的滑頭話罷了。這種情形,就像「敵方有坦克六百零五輛,戰機七十四
架……」之類的情報要比「敵方的武器有一定的數量」之類的情報有用得多。後
者因為太空洞,其提供的訊息幾近於零。


(四)論封閉系統


    討論到此,我已經介紹了認知性、實質內容、贗句以及空話等幾
個語理分析的重要概念。本文最後要做的工作,就是透過這些概念去
剖析「封閉系統」(closed system),從而指出這種系統怎樣會導致
閉塞、僵化、愚昧,乃至瘋狂的思想和心態。


1.貌似說明


    為甚麼夏娃會受蛇的引誘?因為上帝的旨意如此。

    為甚麼猶大要出賣耶穌?因為上帝的旨意如此。

    為甚麼教宗若望保祿二世被刺得以倖免於難?因為上帝的旨意如
此。

    為甚麼里斯本大地震時有三萬多人聚在教堂裡結果一同遇害?因
為上帝的旨意如此。

    為甚麼質能之間的關係是E = mc2而不是 E = mc20?因為上帝的
旨意如此。

    為甚麼有些人相信有上帝的旨意而另外有些人卻從不相信?這也
是因為上帝的旨意如此。


    大至諸星的?#092;轉,小至打一個噴嚏,都是由於上帝的旨意、上帝
的旨意、上帝的旨意。


    諸如此類訴諸「上帝的旨意」來作的解釋或說明,以下為方便起
見統稱為「神旨說明」。依贗句和空話的定義,很明顯的,神旨說明
不是贗句便是空話。當然,我們可以同意,這種說明也多少有其正面
的功能,比如某些信徒所表現的偉大人格,即往往源於他們對「神的
旨意」有堅定的信念。但無論怎樣,在知識的層面上,神旨說明卻完
全是多餘的,無非是一種貌似的說明罷了。只要將這種說明與科學說
明對照一下,其缺點就會清楚地顯露出來。


    科學說明的一個重要特性,就是具有(隱含)預測能力。就是說,
科學說明都含有理論或定律為其主要的組成部分,而這些理論和定律
都能夠用來對未發生的事情作確定或概然的預測。例如熱學的定律能
用來說明某根鐵棒何以膨脹了某個長度,同時又能用來預測其他鐵棒
在甚麼溫度下會有怎樣的長度變化。科學的這種預測能力,是一切科
技之所以可能的根據。當科學家在構思任何科技產品的時候,他們都
一定要具備相干的知識來作預測。譬如預測所造的汽車能在路上行駛
,而不會像冰淇淋那樣在太陽底下溶化。事實上,我們生活中的每一
細節幾乎都跟預測有關:我們乘電梯時,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預測(
可通過行為的傾向來粗略界定不自覺的預測)那電梯的鋼纜能支持得
住它的負荷;我們喝牛奶時,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預測牛奶能給我們
營養;甚至在談戀愛談得神魂顛倒不知人間何世的時候,我們仍然會
自覺或不自覺地作出預測,至少預測對方的性別能保持不變(縱然是
同性戀者亦同樣會作預測──預測其對象不會忽然變成一個異性)。
上面所述,目的是要指出兩點:


    1.人生在世,時刻都要作預測。

    2.科學說明具有預測的能力。


    反觀神旨說明有沒有預測的能力呢?半點也沒有。我們無法藉「
上帝的旨意」去預測明天會不會下雨,無法藉此預測雲南白藥能否被
製成癌症特效藥,無法藉此預測聖彼得教堂在八級地震時將會怎樣。
我們頂多只能在事情發生之後才利用神旨說明去「放馬後炮」一番。
比如在地震過後,如果聖彼得教堂仍能屹立不倒,我們就這樣「說明
」其原因:「因為上帝旨意是如此」。但如果那教堂倒塌了事後我們
也一樣能提出相同的說明,把事件歸因於「上帝的旨意是如此」。然
而在事情未發生時,我們卻是無法靠「上帝的旨意」去作出任何預測



2.封閉系統的禍害


    以上所論的神旨說明,正是封閉系統的一個實例。所謂封閉系統
,在這裡是指那些由贗句或空話所構成的「理論」、主義、教條之類
的言辭系統。這種系統最主要的特徵就是:永不可能為否定的證據所
推翻。如前所述,空話僅憑語言的用法約定來建立,所以任何事實都
可被解釋為對那空話的一種「印證」。至於贗句,則根本無所謂有甚
麼肯定或否定的證據,那當然就更不可能被否定的證據所推翻了。


    但封閉系統的這種「永恆的保險性」卻恰好是其所以最有害於正
確思考和認知心靈的主要根源。這可以分為兩點來闡釋:


    1.閉塞、僵化──某類精神病患者堅信別人要陰?#092;陷害他。醫生
告訴他沒有這回事,他就連醫生都懷疑起來。對於這類病者來說,縱
使除他以外全世界的人一起向他保證他的安全也沒有用,因為他會懷
疑那是全人類團結起來合?#092;騙他。


    有趣的是,這種閉塞僵化的心態並不限於精神病患者才有。某些
人對於教條或主義一類的東西有種「絕對的堅信」,其堅信可說已到
了不惜付出任何代價都要堅持到底的程度,即使反面證據吊在他們的
鼻子上面,他們仍會無動於中,面不改容,最後寧可將擺在面前的事
實解釋為一種幻覺而不肯修正自己原來的信仰。在某些時刻,他們的
「心底深處」也許亦會感到事實終究無法否認。但這種念頭往往一閃
而過,他們很快就會回復原來的樣子,即抱著「不管世界如何,我總
是這樣相信」的態度,甚至還會將剛才的動搖視為魔鬼的誘惑。


    這種內心的衝突自然是很痛苦的。但有甚麼辦法呢?你就算有不
忍之心也只好「愛莫能助」。因為如果你通過理性的方式向他們論證
其信念不能成立,他們就會以「理性歸理性,信仰歸信仰」作為拒絕
任何論證的理由──殊不知提出拒絕的理由這種做法本身已是一種?#092;
用理性的做法了。


    與這種不能自圓其說的非理性態度比較起來,有一種「進步得多
」的做法,那就是以封閉系統作為「理性的根據」。


    但很可惜,這種系統雖是「牢不可破的堡壘」,但卻會使人的思
想更加閉塞、僵化,與實際脫離,心思陷在封閉系統裡的人,總會以
為他們的系統刻畫了萬物的規律,反映了世界的真相。在他們看來,
由這種絕對保險的系統去推導出人類社會的藍圖以及個人行動的方針
,實在是再合理不過的事。他們不瞭解的是:任何「絕對保險」的系
統都要為此而付出喪失實質內容的代價。既然如此,由封閉系統演繹
出來的藍圖與方針,也就不可能有甚麼實質的內容。當一個人滿腦子
都是諸如此類的藍圖方針時,不難想像其思想會是多麼幼稚愚昧、僵
閉不通。以這樣的藍圖方針去指導行為,會產生種種像盲人騎瞎馬的
驚險表演就不是甚麼詫異的事情了。


    等到發覺從他們的藍圖方針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時,信賴封閉系
統的人會怎麼反應呢?會不會放棄其所信的系統?當然不會。「既然
所信南到y是絕對保險的,有甚麼理由要放棄它?」可是怎樣解釋在
實踐上的失敗呢?「那一定是由於一小撮別有用心、惡毒、隱蔽的敵
人在破壞。所以我們必須時刻提高警覺性和戰鬥性,把隱蔽的敵人狠
狠地打倒。」


    這種由閉塞僵化而導玫的捕風捉影心態,要是在群體裡成了一種
「傳染病」的話,那個群體就很容易會表現出一種「集體神經衰弱」
、「集體神經過敏」或「集體神經緊張」的傾向。


    2.狂熱、瘋狂──封閉系統之所以永無反例,只是由於這種系統
對事物並無說明作用。可是不明白其中竅妙的人卻會因為封閉系統沒
有反例而產生錯覺,以為這種系統是一貫正確的、至高無上的普遍真
理。既為「普遍真理」,自應是廣闊無邊,處處適用的了。結果便事
無大小都要引用其「真理」去解釋一番。這種作風一旦流行,也就是
說,當社會上人人都養成了凡事都要套用贗句和空話的習慣時,這個
社會便會流於虛偽。此所以有些封閉系統的「金句」竟然會同時在哲
學、文學、經濟學、社會學、政治學、心理學、語言學等等人文學科
之中被刻意引述,甚至在邏輯、數學、物理學、化學、生物學、醫學
、工程學等等演繹科學和自然科學的著作裡面也一樣被人隆重地徵引
。(這類著作將在名山之間妥為保存,在歷史之中留為笑柄?)


    當然,我們不能假定凡是套用「金句」去解釋的人全都是出於虛
偽才那樣做,對於封閉系統的信徒來說,他們手中握著的乃是放諸四
海而皆準、證諸百世而可行的真理。但就算是真心相信封閉系統,那
仍然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甚至比虛偽地套用更加危險,因為當一個
人認為自己「尋找到」某種無所不包的偉大系統時,往往便會視為真
理的代言人,進而興起一種狂熱的情緒,「以救世主的姿態去宣揚他
的真理」﹐而且硬要芸芸眾生一概接受,乃至訴諸暴力而在所不惜。


    上述情況,在宗教和政治這兩個於現實人生有莫大影響的領域裡
,是特別顯著的。只要翻開歷史,因封閉系統而引發的宗教戰爭和政
治迫害,可說不勝枚舉。這類戰爭和迫害之野蠻、殘酷、非理性的程
度,實在叫人觸目驚心。在此,我們應該深切地反省一個問題:歷史
上這許多使人感到無限悲痛的事故,究竟給人類甚麼教訓呢?這些歷
史事故給我們的最重要的教訓就是:從狂熱到瘋狂﹐只有一線之差;
由真理的代言人到悲劇的鑄造者,不過半步之遙而已。


【本文原發表於1983年,後輯入中文大學校外進修部的《思想與行動
》一書之中,內有甚多編校方面之失誤。今照原書轉載。作者事忙,
未及更正,特此聲明。】
香港人文哲学会网页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思考方法的起点  李天命

(一)语理分析


    从宣扬主义到扯东拉西,从制宪立法到山盟海誓,都有赖於语言的使用。没
有语言,我们的世界会变成甚麽样子?


    没有语言,当然就不会有说假话一类事情发生,但更重要的是,说真话这种
行为也不可能存在。没有语言,就不会有数学、物理学、医学、工程学等等,即
是说不会有科学;也不会有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等,即是说不会有文学。
在个人方面,没有语言就没有思考,至少没有高级的思考,或至多只有极其原始
的思考。在人与人之间,没有语言就没有意念交通,至少没有深入的意念交通,
或至多只有非常简陋的意念交通。一句话,没有语言就没有今天的文明与文化,
人类也不会有目前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


    以上所述,可以提醒我们注意语言是何等重要,更可以使我们看出所谓「语
言是多馀的,是人生的一大累赘」这种论调是多麽荒谬。如果我们忽略了语言的
重要性,以为语言只是可有可无的符号,不必用心去分辨其意义,掌握其用法,
那麽我们就会对语言采取一种轻率的态度,每每胡乱用字,歪曲词义,极「挥洒
自如」之能事。但这麽一来,我们的思想便会混淆不清,错误丛生,而许多无意
义的问题和言论,以及无谓的辩争甚至斗争就会产生了。


    怎样才能消除这些弊病呢?首先必须□清有关的概念或用语,也就是说,必
须把论题中关键性的概念或用语的意思分析清楚。


    在研究问题或者探讨理论的时候,倘若循著一般的、「原始的」思想习惯,
我们往往只会迳直寻求问题的答案,或迳直判定那理论的真假,而甚少会晓得先
从「□清意义」这一基本步骤来著手探究。然而很多时候我们碰到的问题和理论
都是意义模糊乃至根本就没有意义的。在这情况下,上述那种寻求答案和判定真
假的做法就会成为不得要领的多馀举动了,因为没有意义的问题是无所谓答案不
答案的,没有意义的理论则是无所谓真假的。由此可见,与上述寻求答案和判定
真假之类的做法比较起来,「□清意义」实在是更为根本的工作。


    依据以上所论,我们可以断言。要有效地思考,必须首先□清论题的意思─
─这正是「思考方法学」(以下简称方法学)的第一环节,即语理分析
(logico-linguistic analysis)所确立的方向。


    除了语理分析之外,方法学还包括了逻辑方法和科学方法等等部门。在方法
学的各个环节之中,语理分析乃是最基本(虽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因
为,当我们思考任何问题的时候,原则上我们第一步必须知道那问题问的是甚
麽,亦即是必须首先了解那问题的意思。如果连问题的意思都未能确定的话,我
们根本就无从著手去解决问题,当然也无法运用逻辑方法和科学方法等思考工具
去探求问题的答案。基於这个道理,我们可以说,在方法学的次序上,语理分析
正是思考方法的起点。


(二)认知性与实质内容


    讨论过语理分析的功能及其在方法学□的位置之後,现在我们要阐述语理分
析的时候常常需要用到的两个非常重要的概念,那就是「认知性」和「实质内容」。


1.「认知性」的初步引介


    有种种不同的方式可用来引介「认知性」这个概念。就从打赌说起吧,你要
是跟我打赌明天会不会下雨,打赌茅台有没有百分之八十的酒精含量,打赌出现
同花顺的数学概率是否小於出现同花的数学概率……凡此种种打赌,我都乐於接
受。但假如犹大跟我打赌说他背叛耶稣是出於上帝的安排,或者罗密欧跟我打赌
说他遇到茱丽叶乃由於命运的作弄,或有存在主义者跟我打赌说虚无就是借来的
存有,或有结构主义者跟我打赌说社会现象是由某些观察不到的无意识层面的
「先验抽象结构」所衍生出来的产物……碰到这一类的「打赌」,那就恕我无法
奉陪了。


    何以无法奉陪?那不是因为怕输,而是因为这种赌法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输
──同时也不可能赢。这不可能有输赢的原因是:「出於上帝的安排」、「由於
命运的作弄」、「虚无就是借来的存有」……一类的说法根本是没有客观真假可
言的,因为没有任何可能的事态可算是其正面的或反面的证据;换言之,这类说
法并无所谓在甚麽样的经验下为真,在甚麽样的经验情况下为假。


    只有当我们知道了一个句子在甚麽样的经验情况下为真或为假之後,我们才
有可能判别那个句子的真假。并且仅当一个句子有可能被判别真假,那句子才有
客观真假可言。让我们把有客观真假可言的句子叫做「有认知性的语句」,通常
又称为「有认知意义的」。


    例如「茅台酒有百分之八十的酒精含量」这句话,就是一个有认知性的语句,
而「虚无就是借来的存有」之类的讲法则是没有认知意义的。


    细心观察一下,我们就会发现有不少流行的论调其实都缺乏认知意义。比如
「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这句话,就是一个典型的实例(注意这个论调不能与爱
因斯坦的相对论混为一谈)。让我们问持此论调的人:所谓一切事物,当然包括
了离开地球几百光年乃至几千几万光年那麽遥远的星体在内,那□的事物也是相
对的吗?你怎麽知道?你凭甚麽可以作此惊人的推断?更根本的问题是:在怎样
的情况下事物算是相对的?在怎样的情况下不算?斯大林的鼻子也是一物,也在
「一切事物」所指的范围以内,因此斯大林的鼻子也是相对的吗?但那是甚麽意
思呢?由这些问题可以看出,「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这种讲法原来是毫无认知
意义的。


2.实质内容的初步引介


    如前所述,像「茅台酒有百分之八十的酒精含量」之类的语句是有认知性的。
现在我们看另一类语句,例如「茅台酒或者有或者没有百分之八十的酒精含量」
(此语句称为P)。P有没有认知性呢?


    倘若茅台酒有百分之八十的酒精含量,那麽P是真的;倘若茅台酒并没有百
分之八十的酒精含量,这时P仍是真的。总之,P在一切可能的情况下皆为真。
其所以如此,是因为P之为真只是由於有关字眼的意义或用法使然(在本例中有
关的字眼是有、没有、或者等)。既然P之为真仅由语辞的意义或用法决定,那
麽无论甚麽经验证据都不可能把P推翻,於是P在一切可能的情况下都能成立。
像P这种「仅由意义或用法即可决定其为真」的语句,一般称为「恒真句」。恒
真句是有客观真假可言的。换言之,所有恒真句都是有认知性的语句。


    不过,恒真句虽有认知性,但却没有实质内容,就是说没有对经验事物的状
况作出任何特定的描述。


    比方说,假使有天气报告员在电台宣布:「明天将会下雨或不会下雨,如果
下雨则下雨,总之不会在同一时空既下雨又不下雨」。又或者有社会学家发表他
的调查结果说:「从实地调查知道,凡疯狂的人皆不正常,所有尼姑都是女性,
没有穷人拥有超过一百万美元的资产」。倘若我们听到诸如此类的「天气报告」
或「社会调查」,我们有甚麽反应?相信我们都会批评这样的说法,但却不会认
为那报告员或社会学家说假话,因为他们的讲法全是真的,甚至是恒真的。然则
我们还要批评他们甚麽呢?我们要批评的是:他们所说的话没有对事物的状况作
任何特定的描述,简言之就是没有半点实质的内容。


    但上述的「天气报告」和「社会调查」都只是虚构出来的,难道平时真的有
人会说类似的多馀话吗?答案是:有,而且很多。随便举一些例:「要发生的终
究是要发生的」、「所有事物都在时间之中不断变化」、「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
同的」……这类彷佛很深刻的「哲理」,拆穿了都不外是毫无实质内容的句子罢
了。从来没有人实际研究这类语句是否正确,因为仅凭有关字眼的意思即能肯定
其为真。就拿最後一句来说,我们闭著眼睛都能断定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
因为假如完全相同,那就不叫做「两个人」而叫做「同一个人」了。总括而言,
这样的哲理其实只是废话,说了等於没说。


    对於刚才的论断,有些人会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能够给这类「哲理」赋以具
有实质内容的解释。我们不必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有一点要提醒他们的,那就
是:任何解释必须有个「谱」而不能离谱。譬如说,我们总不能把有解释为无,
把无解释为有,进而把错误的说法如「尼采有太太」解释为正确的说法如「尼采
没有太太」,否则就会导致是非颠倒,真假混淆的局面了。


(三)赝句与空话


    上一节的论述或会使人以为凡是没有认知性或实质内容的说法都是要不得
的,但其实不能一概而论。一个语句S要是没有认知性或实质内容,这算不算是
S的一种缺点,还要视乎S的「本务」是甚麽而定,意思是说,要考虑S是当做
哪种性质的语句而被提出来的。


    以下试具体阐明上述的论点。


1.伪赝命题(pseudo-proposition)


(P1)「纳粹党员都服从他们党的决定。」

(P2)「九成以上的日本人都相信作为大和民族的一分子是无上光荣的。」


    这是两个有认知性的语句,因为原则上有可能透过经验的途径去判别这些句
子的真假。再看看另一种句子:


(Q1)「纳粹党员都应该服从党的决定。」

(Q2)「凡日本人都应相信作为大和民族的一分子是无上光荣的。」


    这些都是缺乏认知性的语句,因为是否「应该如此」的问题,其答案既不能
以「事实如此」来印证,也不能以「事实并非如此」来否证。


    用来断定「应该(或不应该)如何如何」的语句叫做「应然语句」。要注意
的是,这种语句虽无认知性,但决不是一无是处的。应然语句实在有非常重要的
功能,那就是劝导、指令、约制等规范功能,这种语句的本务并不在於表述知识。
通常当我们使用应然语句的时候,我们是要提出行为的规范,而不是要作任何说
得上客观真假的判断。既然如此,尽管应然语句没有认知性,但并不是这种语句
的缺点。


    可是另一方面,如果某个语句被当做知识领域内的一个陈述而提出来但同时
又缺乏认知性的话,那就可以视为该语句的一个严重的弊病了,因为没有认知性
即没有客观真假可言,而没有客观真假可言的句子是不能表述知识的。这种没有
认知性但却当做知识领域内的陈述而提出来的语句,叫做「伪赝命题」,或简称
为「赝句」。举两个赝句的例子:


(R1)「纳粹精神是与天地共终始的真道。」

(R2)「大和魂是超越时空的。」


    这两句话以事实陈述的姿态出现,但由於没有任何可能的事态称得上其肯定
的或否定的客观证据,所以这些话根本就没有认知性。似乎是一种知识但其实不
是,那正是(R1)、(R2)的最大缺点。这类言辞的毛病不在於不是知识(很
多东西都不是知识:童话、祈求、音乐、睡觉等等就不是知识),而在於假冒知
识,伪装是知识。


    关於伪装知识的问题,要格外留意的是,冠冕堂皇的名词可说是这种「知识」
的理想外衣。尤其是那些模糊晦涩兼且大而无当的术语,最能令人觉得高深莫
测,从而产生虚张声势的神奇效果。於是有些人就特别喜欢从事无中生有的术语
游戏,即堆砌这类语辞以制造文字烟幕,使其所作的赝句得到十分美妙的掩饰。
同时又有不少人在碰到他们不懂的或似懂非懂的言论时,只要其中夹杂了一些玄
之又玄的暧昧字眼,就会以为「□面必定有些深奥的道理」。许多赝句就是在这
种莫名其妙的情形之下渐渐转变成了「深奥的道理」的。


2.空废命题(empty proposition)


    逻辑实证论者如卡纳普、艾耶等人并没有清楚的分辨赝句和缺乏认知性的语
句。但如上文的分析显示,这两类语句是不应混同的。同样地,我们也不能把空
话和缺乏实质内容的语句等量齐观。以下即剖析两者之间的分际。


    让我们从数学的一些特性来开始讨论。在圆底玻璃杯□把一滴水银和两滴水
银加在一起,往往会得出一大滴水银而不是三滴水银。这个实验能不能用来否证
「1+2=3」呢?不能。因为「1+2=3」这个数学命题并不是一种对经验事物的
描述,所以不管有甚麽事情出现,都不能用作建立或推翻这个命题的证据。但如
果经验证据既不能证实又不能否证「1+2=3」,这个命题是凭甚麽而成立呢?答
案是凭定义而建立起来的。其中的3可界定为2+1,2可界定为1+1。由这些定
义即很容易证明出「1+2=3」。大体上说,所有纯数学的定理都建基於定义之上,
都是「仅仅由语言符号的意思或用法来决定其为真」的恒真句;这类句子都是没
有实质内容的。


    没有实质内容,那岂不是数学定理的一大缺陷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数学
定理的本务原不在於描述经验世界的状况,而在於作为推论的工具。要了解数学
的这个特性,我们最好去想一下数学家工作的情形。数学家不像物理学家、生物
学家、心理学家等人那样需要观察和实验,理由如上所述:他们根本没有在其定
理中作任何关於经验世界的论断,所以毋须通过观察或实验来取得事实资料以判
定其定理是否正确。反之,他们的定理都是根据定义来证明的。这样证明出来的
定理,虽非事实判断,却是其他科学家在组织事实判断(特别是从某些事实判断
推论另外的事实判断)的时候需要用到的一种最重要的方法工具。由此可见,「没
有实质内容」并不是数学定理的弊病。


    但与此相反,对於那些以描述经验事物为其本务的语句来说,倘若缺乏实质
内容,那就不能不承认是一种「致命伤」了。一个恒真句要是当做事实判断而被
提出来的话,便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样的恒真句可以叫做「空废命题」,或简
称为「空话」。


    譬如当几位医生会诊一个病人时,甲医生说:「这人患了胃溃疡。」乙医生
说:「这人的胃出了毛病。」丙医生说:「这人的身体有内部的矛盾。」第三个
说法就是一句空话。在这几种诊断之中,甲医生的诊断风险度最高,即冒了最可
能被推翻的风险。只要被诊者并没有胃溃疡(比方说他根本没有病,或虽有病但
不是胃溃疡,而是千百种其他可能的疾病之中的一种或多种),那麽甲医生的说
法便不能成立。另一方面,丙医生的诊断所冒的风险却是最低的,低到没有半点
被推翻的可能性,因为在其说法□,「矛盾」一词并不是逻辑上有严格定义的「矛
盾」,而是一个极度模糊的字眼,其意思按需要而定──即喜欢怎麽解释便怎麽
解释──结果这个字眼的「适用范围」就变得广阔无边,任何事物毋须经过切实
的考察,都总可以硬被说成「有内部的矛盾」,这麽一来,丙医生的说法就肯定
不可能被任何事实所否证了。


    一般而言,语句的风险与其实质内容是成正比的。意思是说,一个语句被推
翻的风险越高,则其内容越是具体明确;被推翻的风险越低,其内容越是空泛笼
统。由於甲医生的说法风险甚高,所以一旦成立的话,就会成为很有用的诊断。
至於丙医生的说法,正是由於所冒的风险太低,所以纵使成立,也只是一种毫无
用处的滑头话罢了。这种情形,就像「敌方有坦克六百零五辆,战机七十四
架……」之类的情报要比「敌方的武器有一定的数量」之类的情报有用得多。後
者因为太空洞,其提供的讯息几近於零。


思考方法的起点(下)  李天命

(四)论封闭系统


    讨论到此,我已经介绍了认知性、实质内容、赝句以及空话等几
个语理分析的重要概念。本文最後要做的工作,就是透过这些概念去
剖析「封闭系统」(closed system),从而指出这种系统怎样会导致
闭塞、僵化、愚昧,乃至疯狂的思想和心态。


1.貌似说明


    为甚麽夏娃会受蛇的引诱?因为上帝的旨意如此。

    为甚麽犹大要出卖耶稣?因为上帝的旨意如此。

    为甚麽教宗若望保禄二世被刺得以幸免於难?因为上帝的旨意如
此。

    为甚麽里斯本大地震时有三万多人聚在教堂里结果一同遇害?因
为上帝的旨意如此。

    为甚麽质能之间的关系是E = mc2而不是 E = mc20?因为上帝的
旨意如此。

    为甚麽有些人相信有上帝的旨意而另外有些人却从不相信?这也
是因为上帝的旨意如此。


    大至诸星的运转,小至打一个喷嚏,都是由於上帝的旨意、上帝
的旨意、上帝的旨意。


    诸如此类诉诸「上帝的旨意」来作的解释或说明,以下为方便起
见统称为「神旨说明」。依赝句和空话的定义,很明显的,神旨说明
不是赝句便是空话。当然,我们可以同意,这种说明也多少有其正面
的功能,比如某些信徒所表现的伟大人格,即往往源於他们对「神的
旨意」有坚定的信念。但无论怎样,在知识的层面上,神旨说明却完
全是多馀的,无非是一种貌似的说明罢了。只要将这种说明与科学说
明对照一下,其缺点就会清楚地显露出来。


    科学说明的一个重要特性,就是具有(隐含)预测能力。就是说,
科学说明都含有理论或定律为其主要的组成部分,而这些理论和定律
都能够用来对未发生的事情作确定或概然的预测。例如热学的定律能
用来说明某根铁棒何以膨胀了某个长度,同时又能用来预测其他铁棒
在甚麽温度下会有怎样的长度变化。科学的这种预测能力,是一切科
技之所以可能的根据。当科学家在构思任何科技产品的时候,他们都
一定要具备相干的知识来作预测。譬如预测所造的汽车能在路上行驶
,而不会像冰淇淋那样在太阳底下溶化。事实上,我们生活中的每一
细节几乎都跟预测有关:我们乘电梯时,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预测(
可通过行为的倾向来粗略界定不自觉的预测)那电梯的钢缆能支持得
住它的负荷;我们喝牛奶时,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预测牛奶能给我们
营养;甚至在谈恋爱谈得神魂颠倒不知人间何世的时候,我们仍然会
自觉或不自觉地作出预测,至少预测对方的性别能保持不变(纵然是
同性恋者亦同样会作预测──预测其对象不会忽然变成一个异性)。
上面所述,目的是要指出两点:


    1.人生在世,时刻都要作预测。

    2.科学说明具有预测的能力。


    反观神旨说明有没有预测的能力呢?半点也没有。我们无法藉「
上帝的旨意」去预测明天会不会下雨,无法藉此预测云南白Yao能否被
制成癌症特效Yao,无法藉此预测圣彼得教堂在八级地震时将会怎样。
我们顶多只能在事情发生之後才利用神旨说明去「放马後炮」一番。
比如在地震过後,如果圣彼得教堂仍能屹立不倒,我们就这样「说明
」其原因:「因为上帝旨意是如此」。但如果那教堂倒塌了事後我们
也一样能提出相同的说明,把事件归因於「上帝的旨意是如此」。然
而在事情未发生时,我们却是无法靠「上帝的旨意」去作出任何预测



2.封闭系统的祸害


    以上所论的神旨说明,正是封闭系统的一个实例。所谓封闭系统
,在这里是指那些由赝句或空话所构成的「理论」、主义、教条之类
的言辞系统。这种系统最主要的特徵就是:永不可能为否定的证据所
推翻。如前所述,空话仅凭语言的用法约定来建立,所以任何事实都
可被解释为对那空话的一种「印证」。至於赝句,则根本无所谓有甚
麽肯定或否定的证据,那当然就更不可能被否定的证据所推翻了。


    但封闭系统的这种「永恒的保险性」却恰好是其所以最有害於正
确思考和认知心灵的主要根源。这可以分为两点来阐释:


    1.闭塞、僵化──某类精神病患者坚信别人要阴谋陷害他。医生
告诉他没有这回事,他就连医生都怀疑起来。对於这类病者来说,纵
使除他以外全世界的人一起向他保证他的安全也没有用,因为他会怀
疑那是全人类团结起来合谋骗他。


    有趣的是,这种闭塞僵化的心态并不限於精神病患者才有。某些
人对於教条或主义一类的东西有种「绝对的坚信」,其坚信可说已到
了不惜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坚持到底的程度,即使反面证据吊在他们的
鼻子上面,他们仍会无动於中,面不改容,最後宁可将摆在面前的事
实解释为一种幻觉而不肯修正自己原来的信仰。在某些时刻,他们的
「心底深处」也许亦会感到事实终究无法否认。但这种念头往往一闪
而过,他们很快就会回复原来的样子,即抱著「不管世界如何,我总
是这样相信」的态度,甚至还会将刚才的动摇视为魔鬼的诱惑。


    这种内心的冲突自然是很痛苦的。但有甚麽办法呢?你就算有不
忍之心也只好「爱莫能助」。因为如果你通过理性的方式向他们论证
其信念不能成立,他们就会以「理性归理性,信仰归信仰」作为拒绝
任何论证的理由──殊不知提出拒绝的理由这种做法本身已是一种运
用理性的做法了。


    与这种不能自圆其说的非理性态度比较起来,有一种「进步得多
」的做法,那就是以封闭系统作为「理性的根据」。


    但很可惜,这种系统虽是「牢不可破的堡垒」,但却会使人的思
想更加闭塞、僵化,与实际脱离,心思陷在封闭系统里的人,总会以
为他们的系统刻画了万物的规律,反映了世界的真相。在他们看来,
由这种绝对保险的系统去推导出人类社会的蓝图以及个人行动的方针
,实在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他们不了解的是:任何「绝对保险」的系
统都要为此而付出丧失实质内容的代价。既然如此,由封闭系统演绎
出来的蓝图与方针,也就不可能有甚麽实质的内容。当一个人满脑子
都是诸如此类的蓝图方针时,不难想像其思想会是多麽幼稚愚昧、僵
闭不通。以这样的蓝图方针去指导行为,会产生种种像盲人骑瞎马的
惊险表演就不是甚麽诧异的事情了。


    等到发觉从他们的蓝图方针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时,信赖封闭系
统的人会怎麽反应呢?会不会放弃其所信的系统?当然不会。「既然
所信的系统是绝对保险的,有甚麽理由要放弃它?」可是怎样解释在
实践上的失败呢?「那一定是由於一小撮别有用心、恶毒、隐蔽的敌
人在破坏。所以我们必须时刻提高警觉性和战斗性,把隐蔽的敌人狠
狠地打倒。」


    这种由闭塞僵化而导玫的捕风捉影心态,要是在群体里成了一种
「传染病」的话,那个群体就很容易会表现出一种「集体神经衰弱」
、「集体神经过敏」或「集体神经紧张」的倾向。


    2.狂热、疯狂──封闭系统之所以永无反例,只是由於这种系统
对事物并无说明作用。可是不明白其中窍妙的人却会因为封闭系统没
有反例而产生错觉,以为这种系统是一贯正确的、至高无上的普遍真
理。既为「普遍真理」,自应是广阔无边,处处适用的了。结果便事
无大小都要引用其「真理」去解释一番。这种作风一旦流行,也就是
说,当社会上人人都养成了凡事都要套用赝句和空话的习惯时,这个
社会便会流於虚伪。此所以有些封闭系统的「金句」竟然会同时在哲
学、文学、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心理学、语言学等等人文学科
之中被刻意引述,甚至在逻辑、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医学
、工程学等等演绎科学和自然科学的著作里面也一样被人隆重地徵引
。(这类著作将在名山之间妥为保存,在历史之中留为笑柄?)


    当然,我们不能假定凡是套用「金句」去解释的人全都是出於虚
伪才那样做,对於封闭系统的信徒来说,他们手中握著的乃是放诸四
海而皆准、证诸百世而可行的真理。但就算是真心相信封闭系统,那
仍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甚至比虚伪地套用更加危险,因为当一个
人认为自己「寻找到」某种无所不包的伟大系统时,往往便会视为真
理的代言人,进而兴起一种狂热的情绪,「以救世主的姿态去宣扬他
的真理」,而且硬要芸芸众生一概接受,乃至诉诸暴力而在所不惜。


    上述情况,在宗教和政治这两个於现实人生有莫大影响的领域里
,是特别显著的。只要翻开历史,因封闭系统而引发的宗教战争和政
治迫害,可说不胜枚举。这类战争和迫害之野蛮、残酷、非理性的程
度,实在叫人触目惊心。在此,我们应该深切地反省一个问题:历史
上这许多使人感到无限悲痛的事故,究竟给人类甚麽教训呢?这些历
史事故给我们的最重要的教训就是:从狂热到疯狂,只有一线之差;
由真理的代言人到悲剧的铸造者,不过半步之遥而已。


【本文原发表於1983年,後辑入中文大学校外进修部的《思想与行动
》一书之中,内有甚多编校方面之失误。今照原书转载。作者事忙,
未及更正,特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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