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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推荐]转转转,转走鱼尾纹(52楼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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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6 09:38:39 | 显示全部楼层
《伤 KIZ/KIDS》
作者:乙一
翻译:梧桐种子

第一章



我读的小学有一个特殊的班级,那里聚集了很多有问题的学生。先天性智力低下、失语数年、身体障碍……这些无法进入普通班级的孩子,都集中在这个特殊的班级上课。

这个特殊班的教室安静地坐落在学校不起眼的角落里,好象是为了躲开其他孩子的视线。问题班的学生由专门的老师接管,实施特殊教育。老师看着这些连纽扣和糖果都分不
清的孩子,一弄错就扯着喉咙大喊大叫。
无关年龄,一旦被判断为无法适应普通班级,就会成为那里的学生。
一天上游泳课,我在更衣室脱下上衣,赤裸着上半身。这时,一个同学说:

“那里的痔是让你老爸弄出来的吧?”

那家伙指着我背,想吸引在场同学的注意。

我的背上有一颗父亲“赐”给我的痔。他在喝醉的时候将熨斗砸到了我身上。那个部位现在已变成红黑色,十分醒目。我讨厌那里被别人看到,平时都特意隐藏起来。

“喂,你说话啊!是老爸做的吧!我说你,太奇怪了吧!”

那家伙指着痔嚷嚷起来。在场的同班男生都转过来看我的背,偷偷笑起来。

更衣室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刷水池的刷子,长柄的一头装着绿色的刷头。我一把抄起刷子,咬了咬牙,向那指着我背的家伙打去。一直把他打得鼻子出血,不停哭着求饶,我也没有停下来。
第二天,周围的大人们调查了我的家庭环境,认为我存在精神欠缺的倾向,并将我送到了特殊班。

特殊班的老师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大婶。她每天陪着孩子们一起用剪刀剪折纸,做出了一条混合着各种颜色的漂亮长链,将它贴在墙上,无意义地装饰着特殊班教室的天井和墙壁。

“我班上现在已经有一大堆孩子了。而且,我也没有信心接管那样的孩子……”

一开始,她跑到校长那里抗议。大概是听说了我的暴力行为,怕我给特殊班的其他孩子带来麻烦吧。但最终校长没有理会她的抗议。

在我成为特殊班学生的第一个星期,她一直紧张兮兮地看着我,好像害怕我这座“火山”什么时候会爆发。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自我成为特殊班学生以来,完全没有使用过暴力。甚至当那些小孩子把我的饭掸下桌子我都没有发火。

“你不生气吗?”

老师问我。

“一开始也生气。东西才吃了一半呢。但是那孩子才一年级。他也没有恶意的,没办法啊。”

老师很吃惊地看着我。

“你好像和报告上说的有点不一样。”

我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班级。在那里,没有人会对你心存敌意,也没有人会捉弄你。在这个特殊的班级里,没有一个人让我感到讨厌。

有一半的孩子无法单独上厕所。有的孩子说不出话,也有的孩子总是心存恐惧。虽然如此,大家都非常努力。没有人有时间捉弄别人,大家都拼命做到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好。

在那个教室里有的只是在其他地方连生活都有困难的孩子们的笑脸,以及普通孩子一旦成长就马上失去的那份小小的纯真。

四月,特殊班又来了一个11岁的男孩,和我同年。他从其他学校转学过来,因为对谁都不开口说话而被调到这个班级。那个白白、小小的家伙,被老师牵着手走进教室,神色
里充满不安。长长的袖子,长长的裤子,脸庞美丽地如同陶制的娃娃。

他就是朝人。

在特殊班里,每天老师都会分配课题的复印件。根据每个人智力的不同,课题的难度也不一样。朝人能把最难的课题掌握得很好。但是,他就是不愿与大家相处。老师讲的东西他能比谁都领悟得快,但却不和任何人讲话。下课时他就独自蜷缩在教室一角静静地看书。


一天,我被叫到办公室。一到那里,就看到了以前的同学和他母亲,同学的手腕上有一个齿痕。前几天我咬了那家伙的手腕,把大人们惹火了。

他们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告诉他们那家伙欺负特殊班的同学。结果,我被罚跪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发火的同学的他母亲看到这样才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老师们和正好来办公室的学生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跪在地板上的我。为我辩护的只有特殊班的老师,但我并不在乎。

跪着的时候老师们聊起朝人的家庭情况。我假装没有听见,却竖起了耳朵。

“新进特殊班的孩子,家里也出了‘那种事’吧?……”

“那种事”指的是什么我最终也没弄明白,但是我知道了很多朝人的家庭情况。

他无父无母。父亲好像几年前就去世了。而母亲在牢里。我推测老师所说的“那种事”应该跟他的母亲有关。

因为没有父母,他被送到过各种不同的地方。而现在好像寄宿在一个几乎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家里。

我一下子对朝人多了几分亲近感。因为我也一样寄人篱下。

直到一个月前父亲住院,我一直和父母一起生活。父亲是个酒鬼,一喝酒就失去理智,经常对我和母亲大吼大叫,还经常乱砸乱摔。以前他还好好工作,不久前开始整天赋闲在家,时不时挥起长长的手臂,握紧拳头狠狠地揍我和母亲。因为太害怕暴力的父亲,我和母亲曾经两人徒步逃出家门。周围一片黑暗,母亲牵着我的手走着,等待父亲的酒疯过去。

父亲还在公司上班的时候, 大家都很喜欢他,但现在他到处惹人厌恶。我又再一次莫名得想起这些事情,好像有什么在近旁呼唤,又好像眼前不断浮现,一切都历历在目。

虽然母亲一直忍耐,但父亲一入院,我还能感觉到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因为父亲的已经病入膏肓,治不好了。我本以为,终于可以和母亲两人重新开始平静的生活了。那天,母亲说要出去买东西:

“我要去一下邮局,会晚点回来。”


说完,她就穿着拖鞋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她留下我孤身一人逃到很远的地方去了。那时我并不知道,一直等她等到深夜。知道她不会回来了,我就铺了床睡了。

不久后,伯父伯母知道母亲留下我一个人,把我接走了。他们说是想让我过普通人的生活,但那只是个幌子——他们侵占了我的家。他们想要的只是我的家,我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因为如此,我不知不觉对朝人多了几分亲切感。

一放学,班上的同学都高高兴兴地回家了。特殊班的很多孩子都无法单独回家,他们记不住回家的路,一个人的话只能不安地抓耳挠腮。所以,很多家长会来学校接孩子。

我和朝人一直都等到很晚才回家,仿佛是为了尽量拖延回家的时间。


人越来越少,教室变得安静起来。夕阳的余辉将校园染得一片橙黄,“扑通”一声跳进游泳池,水花溅起的声音寂寞地响起,又散去。被孩子们抛弃的空无一人的校园,只剩下单杠和滑梯被拉长寂寞黑影。白天的喧嚣和嘈杂仿佛只是一场谎言。这时候的空气,一片透明。母亲也是在这样一个被红色覆盖的黄昏离去的。

教室里只有我和朝人。他安静地看着书,我呢,一会儿做手工、画画,一会儿看看电视。

就是在那样一个黄昏,朝人第一次展示出了不可思议的能力。


一天傍晚,我正在用小刀削一块木头。虽然我学习完全不行,却很喜欢美工。以前,我边看书边做了一个猫头鹰饰品,老师一看到就很喜欢,她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我,还用它装饰教室。我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夸奖,所以非常开心。这次我想做一个小狗饰品,就用小刀“喀拉喀拉”削起来。桌子周围散落着削下的木屑,不经意一看,我身上也粘了不少。

那天教室里同样只剩下我和朝人两人,他正在埋头看书。和相同年纪的孩子比起来,他个子特别小,好像被强风一吹就会飘起来。如丝线般细细的头发遮在额前,美丽的双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国语书。

刻着刻着,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小刀被卡在木头里动不了了。我一使劲,刀瞬间从木头上拔下,锋利的刀刃在窗子里射进的夕阳下闪着微光。因为反作用力,我拿着小刀的手
撞到了桌子,巨大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


拿小刀的左手手腕一阵剧烈的疼痛,上面划了大约10厘米的鲜红的伤口,血汩汩地流出来。

赶紧去取急救箱。看到我受了伤,老师从我手里拿过小刀,很是焦急。

不知道什么时候,朝人站在了我的身旁。一开始我并没有发现,他从来没有主动靠近过别人,即使在同一个教室,我也以为他从未在意过我。

他看了看我手腕的伤,脸色变地铁青,双眉紧锁,呼吸也变得很困难起来,看上去非常痛苦。

“没事吧……?”

第一次听到朝人的声音,纤细中带着微微的颤抖。

“这样的小伤不算什么,早就习惯了。”

朝人抓起我的左腕,按压着伤口两侧。我猜不出他想干什么,他慌慌张张地放下我的手。

“对不起,这样做的话,我想伤口就会好了。”

一切都象是无意识的动作。也就是说,他好像觉得只要压迫两侧,伤口就会粘合起来。我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断了的手指只要拉一拉就会治愈”,“落下的事物只要在10秒内捡起来就不会有祸事”,大概是类似于这样的迷信吧。

这家伙真有意思,这样想着,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我从教室的架子上拿出急救箱,为了以防万一想先消下毒,这时我看了看手腕上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发现伤口和刚才相比浅了一些。难道是朝人的咒语起了作用?

我一回头,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的左腕。那一天他也穿着长衫长裤,现在却把袖子卷了起来。好像已经几年没有晒过太阳的皮肤白得有些吓人。我向他走近,与他目光相遇。

朝人的左腕上,在与我被小刀割伤的同一地方,有一个非常相似的伤口。伤口很浅,虽然几乎没有流血,但长度和形状都好像是将我的伤口复制了过去。
“这个伤是以前弄的?”
   我问道,他摇了摇头。好像我的伤口变浅了,却移到了朝人身上。
    这不可能!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朝人好像和我有同样的想法,看着我的眼睛说:
    “让我再像刚刚那样做一次吧。”
     我虽然笑着说“别说傻话了”,但内心的某处隐藏的好奇心却使我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还流着血的左腕。
    像刚才一样,朝人按了按我伤口两侧。
    吧嗒——一滴鲜血落下,在地板上形成一个红点。这滴血不是从我的手上落下的。朝人左腕的伤口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深了。这滴血是从他伤口流出来的。朝人不停地按着我的伤口,嘴里好像还念念有词。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伤口只有开始的一半深了。那么,那消失的一半去了哪里呢?我们都未曾考虑。朝人不可思议得看着自己的左腕,带着开玩笑似的说:
“伤口的深度和痛楚,每人一半。分成两份,就只剩下一半了。”
   从那天起,我和朝人突然成了好朋友。他的超能力成为我们的秘密。按着别人的伤口,就能把它转移到自己身上——我们试验了好几次这既不可思议又有趣的超能力。
    我们藏在保健室附近,如果看到受了伤的低年级学生,朝人就会试用自己的超能力。对转移严重的伤口朝人还有些害怕,所以他只是帮助孩子们转移轻微的切伤。
    “过来一下。”
     朝人在保健室前叫住了一个一年级的男孩,他摔了一交,肘部受了伤。在楼梯下,朝人为这个孩子抚平伤口。男孩不安地看着我们,随后就逃之夭夭了。朝人卷起自己长长的衣袖,那里长出了和那男孩一样的伤口     。
    移动伤口的时间越来越短,不久后变得只要瞬间就能完成。而且,不需要按押伤口,只要朝人接触到别人身体任一部位,伤口就会转移。
    渐渐的,保健室老师发现了常常站在门外的我们。他以为我们要捣什么蛋,所以我们一靠近保健室,他就把我们赶走。
    “你为什么会到特殊班来?”
     一天,朝人问我。我犹豫片刻,把游泳课时在更衣室打架的事和盘托出,并说明了我背上那颗痔的由来。
    说着说着,朝人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恐怖和不安交织的神色,看起来又带着悲伤。
    “你怕我了?”
    他吃了一惊,使劲摇了摇头。
   “哪有,怎么会害怕呢?”
   “那怎么了?”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朝人见状,连忙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
   “使别人受伤真是太过分了……光是听就觉得很恐怖。但是,我更感到悲伤……”
    之后,朝人缄口不言,陷入了思索之中。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看着我,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的视线透过我的衣服,直直地盯着我背上那颗痔所在的地方。一开始,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回到家,我想换一身衣服。在母亲留下的镜子前我看到了自己的背,这才对朝人所做的事恍然大悟。
     痔消失了。朝人握住我的手,把我背上的痔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一定是这样的。
     原来能转移的,不只是刚形成的伤口。
    “把痔还给我。”
     第二天早上,我冲朝人说,他却只是对着我微笑。
     从那以后,从烧伤到以前留下的旧伤,朝人将各种各样的伤口移到自己身上。

第二章

    我家住在小镇郊外,那是穷人聚居的地区。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个窝棚而已。夏天比外面热,冬天却比外面还冷,即使呆在被子里也会冻得半死。各家房子之间没什么象样的路
,一遇到干燥的天气,路上扬起的尘埃就会“唰啦唰啦”扑到窗框上。
    生满铁锈的三轮车横躺在路上—一一个多月前它就翻倒在路边了,但至今没有一个人愿意收拾。三岁上下的小男孩穿了条短裤,蹲在路旁用石子写写画画。肥胖的大妈穿了件内衣、头上裹着毛巾,气定神闲地在路上踱步。这地方好象总是飘着一股恶臭,路过的人都会皱起眉头。因为从小就住在这里,我 不是很清楚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气味。
    不上学的日子,我很讨厌呆在家里。我总是和朝人在街上闲逛。我们自由自在地穿行于一条条称为“巷子”的小巷里,钻进任何建筑物的空隙。我们一边想着“这里应该有路吧”,一边开心地在巷子里散步。
    那里有一个脏兮兮的公园,几乎没什么人来游玩,我们常常在那里消磨时间。游具只有秋千和跷跷板,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铁锈。周围杂草丛生,仔细看,还能看到散落的碎啤酒瓶。还有小混混们留下的涂鸦痕迹,和被弃置的铁丝网的零星碎片。公园的角落里堆了小山一样高的车胎,中间积满雨水,开始渐渐腐烂。
    一个星期天,我和朝人坐在公园的秋千上,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她的孩子从眼前走过。我的视线不自觉得跟着他们——母子俩手牵着手,看起来一脸幸福地走着。
    突然,小孩绊了一交,膝盖流出血来,他大哭起来。母亲用温柔的声音哄小孩别哭,但没有用。
    朝人站了起来。
   “别去管他!”
    我喊了一声。但他不理会我,朝那对母子走去。
    他站到哭个不停的孩子身边,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我知道,这个瞬间,孩子的伤口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孩子的膝盖一片血污,看不出伤是否愈合。朝人穿着长裤,看不到膝盖,但我能想象到那下面的皮肤一定已经裂开。
    在转移伤口的同时,痛楚也被一同转移。孩子膝盖的痛苦一下子消失,他奇迹般地停止了哭泣。
    他的母亲好像知道是我们使孩子停止了哭泣。
   “多亏你们了。一定要好好谢谢你们才行。”
    她说要请我们吃冰淇淋。
    在学校回家的路上有一家看起来很美味的冰淇淋店。我和朝人都没有零花钱,只能透过窗玻璃向里面眺望。所以,在那一天,我真的相信有神的存在。
    那家店装饰得很漂亮。店里面有设有圆形的桌椅,供客人吃冰淇淋。我们透过玻璃眺望着各种各样的冰淇淋,它们都装在一个水桶一样的容器里。
    叫什么样的冰淇淋?对我们来说,这就像人生的一个分歧点,令我们犹豫了许久。经过一番苦恼,我们终于将决定告诉了女店员。带着孩子的母亲替我们付了钱,与我们挥手告别,随后走出了店门。
    这家店的女店员在孩子们中间很有名气。她像那些花粉过敏的人们一样,总是戴着一个大大的白色四角口罩。
    她从不摘下口罩,孩子们虽然有点害怕,但对她的真面目又臆测纷纷。
    我们终于第一次从近处看到她,确实戴着一个四方形的大口罩。不过和这个比起来,还是我们的冰淇淋更加重要。
    我们在店里吃了起来。我几乎一下子就把它干掉了,朝人为了赶上我拼命地吃,但还是慢了很多。
    为了打发时间,我脸贴着玻璃杯,向一排排桶装冰淇淋看去。那个带着大口罩的女店员藏着眉头,正从对面侧看着我。注意看的话,可以隐隐窥见口罩里头严重烧伤的痕迹。
    “喂!”
     我试着去搭讪。她眉头一扬,好像吃了一惊。
    “冰淇淋当天卖不完的话怎么处理?扔了?还是留到第二天?如果好几天都卖不掉不就不新鲜了?”
    “嗯,是啊……”
     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这样的话,不如给我们吧!”
     我恳求他。
    “不行。”   
    “啊,是吗。”
     这时朝人终于吃完了。我对着她的背说:
    “再见了,志保。”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名牌上写着啊。”
     她的胸前挂着“SHIHO”的名牌。   
     “你会读罗马拼音?”
     “别把我当傻瓜。”
     我说完,志保看着我,微微一笑。虽然带着口罩,却十分可爱。
    “看你们的表现吧,也许可以把剩下的冰淇淋给你们。”
    志保说完让我们打扫卫生。虽然她只是在这里打工,但我们打扫完后,她还是把卖不掉的冰淇淋给了我们。
    我们只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谁给我们东西吃,我们就会像小狗一样被驯得服服贴贴。很快,我们就喜欢上了志保。
那天以后,我们每天都去志保店里帮她忙,作为报酬,她会把剩下的冰淇淋给我们。
   志保很温柔,对于我们这样的孩子,她会很认真地倾听我们讲话。大大的口罩上有一对美丽的眼睛,一笑起来就眯得细细的。为了看到她的笑脸,我们经常编一些无聊的小故事。
    朝人自从和我交往以来,也一点一点地开始和特殊班上的同学讲话。当然,他也会和治保聊天。我想这是个好兆头。
    每次都帮别人承担伤痛,朝人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翻开长长的袖子,可以看到雪白的皮肤上留着许多伤口,有的正在愈合,有的结成了疤。为了看看他肚子的状况,我试着掀开他的衣服,不料他却奋力抵抗。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我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决不会在别人面前脱下衣服。
    伤口增加对朝人来说并不是件好事,我竭力劝说他不要再使用这种奇怪的能力。
    一天,我们到冰淇淋屋的柜台前找志保聊天。店里开着空调,特别舒服。店长很讨厌我们这些脏兮兮的小毛孩,总是把店交给志保打理,自己则跑去打弓单子。
    小个子的朝人站在前面,下巴搁在柜台上。
    志保抓起他的手。   
   “朝人君,你的手受伤了?”
    她关切地反复问他“没事吧”“痛不痛”。
    我之前并没有察觉。大概是朝人来店里前又帮谁治疗了伤口。他每次把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后,总是任它流着血不去管它。
    志保在衣服口袋里“摸索一番,取出女孩子们随时带在身边的可爱创可贴,贴在朝人手上。她并不知道朝人拥有转移伤口的超能力。
     朝人两眼泛光地看着创可贴,向志保道了谢。过了好几天他都没有把它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时常珍视地看着它,看起来非常开心。
    几年前,学校里有个非常讨厌的家伙,个子很高,眼睛里总是射出两道恶狗般的凶光。他年纪比我大,总是和几个朋友组成一个帮派。在走廊和路上和他们擦身而过时,必须要 对这个以他为中心的帮派小心翼翼才行。那帮人很敌视我,好几次我都觉得他们会用重东西从后面打我。
    被敌视的理由我心里有数。很久以前,那家伙用父亲的事捉弄我的时候,我狠狠地回敬了他几句,还把他从学校二楼推了下去。
     父亲惹周围所有人讨厌,作为儿子的我也因此一同被人排斥,遭受那些坏心肠人的白眼。
     但是,那家伙从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这一带也暂时安稳了些。
    那时我正和朝人一起走在去志保店里的路上。
    我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穿黑色学生制服的男子。是那个家伙,他小学毕了业,现在是初中生了。和以前一样,他还是一脸凶相,所以肯定不会搞错。虽然上了初中,有关他的不好的传言还是不绝于耳。
    我假装没看见,想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但是不行。
    当我从他身边经过的瞬间,他小声地说着关于我父母的坏话。于是我们吵了起来。
    他大概从一开始就期待事情演变成这样吧,还随身藏着金属击球棒——不久前听说他加入了棒球部,击球动作很是漂亮。
    那家伙抡起球棒砸到我手腕上。骨头断了。
    看到我痛苦的样子,他满意地眯起了双眼。 这时,一直在旁边惊恐地注视着事态演变的朝人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他的眼睛失去了焦点,以一种近乎空洞的表情跌跌撞撞地走到我跟前。他伸出小小的手,轻轻地摸了一下我的手。一刻都没有犹豫。他将手腕强烈的痛楚一并吸收了去,与此同时,他的手腕发出了断裂的声音。他一直保持着空洞的表情,但分明又流露着对整件事的恐惧。
   “朝人……?”
    我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但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朝人摇摇晃晃地向手持球棒的中学生走去。站在那个子高大的家伙旁边,朝人看起来越发像一个小小的孩子。他轻轻地摸了下那个带着疑问、双眉紧蹙的家伙的手。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恐怕连朝人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吧。但就在那一瞬间,那家伙突然一声惨叫,膝盖触地,跪倒在地上。学生制服的黑色长袖里,手腕某处原本笔直地方折了过来。
    骨折从朝人移到了那家伙手上。结果,那家伙自己举起球棒打断了自己的手。
    他可以把自己身上的伤转移到对方身上。
    我第一次知道赋予朝人的神奇力量还有这样的规则。
    看到痛苦不堪的中学生,朝人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所做的事。他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站着,好像被自己的伤口转移到对方身上这件事吓了一大跳。
    我赶紧拉着朝人的手离开了那里。如果不带他走,他很可能把再一次把那家伙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去帮助一个不值得同情的人。
    就在那时,我脑袋里迸出一个好主意。
    若是能把伤口转移到对方身上,那就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把朝人身上的伤丢给别人。这样一来,他身上的伤口就不会增加了,而我知道谁的身体可以用来“弃伤”——我父亲。他已经奄奄一息了。而且往他身上转移伤口我一点儿都不会良心不安。
    我们朝父亲住的医院走去。那是个大医院,走过去还有一段距离。医院正门旁边有一个吹着铜管的少年青铜像。铜像脚上聚集了很多小鸟,看起来像是爱慕着这个少年。这个铜像不知哪里和朝人有些相似,这样一说,朝人害羞起来。
    虽然是至亲,我却不知道父亲的病房在哪里。我还是第一次去看他。
    我告诉护士父亲的名字,这才找到了病房的位置。到了病房前,我却犹豫不前。想到父亲说不定又会挥起拳头揍我,我就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从门口偷偷往里窥视,我看到插着管子的父亲盖着被子正在睡觉。医生说他也许永远也醒不来了,我想这样做一定没事。
   “等一下朝人一个人进去吧。”
    我只是静静地在门口守着。我很担心把伤口转移到别人身上这种事朝人能否做好——连毫不相关的人受了伤,他都会抽抽嗒嗒地哭起来。但这种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他独自走进病房,轻轻地触摸了一下睡着的父亲。把朝人身上所有的伤口转移出去只需一个短暂的瞬间就足够了。   
    得到了 “弃伤”处的我们,尽情治疗着各种各样人的伤痛。在医院里,很多人有着一辈子都去不掉的伤疤。我们把他们叫去,让他们发誓保守秘密,然后朝人用手触摸他们。
    但我们叫去的人只限于小孩。大人不相信我们的话,也不那么重视我们的秘密。   
    孩子们最初都半信半疑,但当那些让他们耿耿于怀的手术、烧伤疮疤消失时,他们都又惊又喜。他们还会给我们一些零花钱。
    对于把自己的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这种事,朝人似乎并不抵触。不论谁身上有伤口,他好像都觉得如果那些伤口是自己的就好了。看到别人痛苦的样子,他的表情看起来比别人更痛苦。
    他无法转移别人的疾病。看到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们,朝人总会因为无能为力而心情低落。
    人们很感激我们,我们把得到的一点零钱用来买冰淇淋和糖果。
    我们每天都和志保聊天。除了特殊班的同学和我之外,朝人的笑脸只对志保绽放。   
    傍晚,我们等着志保把工作做完,然后三个人一起去那个脏兮兮的公园。朝人坐在秋千上,志保在后面帮他推。因为已经11岁了,我不会和志保手牵手,但朝人完全不在意。他会紧紧抓着志保的手腕摇来摇去。虽然他也十一岁了,但他的身心都停留在十岁以下,所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们三个人经常一起聊一些有的没得。比如至今说过的谎里哪个最过分、什么菜最难吃。还有最理想的死法是什么。
    志保的回答是“我想死在海里,和心爱的人一起殉情。”
    对我来说,在一个空无一人的站台,横躺在长椅上寂寞地死去,是最理想的死法。
   “我……”朝人后面的话变得越来越轻,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们仰望着渐渐变暗的天空。
    志保以前好像有个和朝人很像的弟弟,在一次火灾中过世了。所以她很疼爱朝人,但她依然从未打算摘下她的口罩。
    从公园回家的路上,我们在一个转角告别后各自回家。在那个转角的路灯下,我试着对她说:
    “我想看看志保的脸。”
     她点了点头,手伸到口罩前打算摘下来。但马上她又耸了一下肩,说了声对不起,拒绝了我的要求。
     那时是朝人碰了一下她的手阻止了她。在那一瞬间,我马上理解了朝人的想法——他想把志保的烧伤转移到自己脸上。
     但他一时间还无法那样做。   
     朝人之前从没说出过要把志保的伤转移给自己,是因为伤口的位置是在脸上。一经转移,伤口会出现在之前同样的部位上。如果转移的时候能自由选择位置,一切就变得简单了,遗憾的是,他似乎还没有那样的能力。
    把伤口转移到父亲身上本来是没问题的。他头以下的部位都用被子盖着,谁也不会发现伤口。但他的头露在外面,把伤口转移到脸上马上就会被人发现的。朝人的超能力和我们“弃伤”场所对大人们来说是个秘密。所以,为了治好志保的伤口,我们得下一番功夫找到合适的“弃伤”对象才行。
    志保对朝人的超能力一无所知,所以也无法理解我们在街灯下无言的交流。但是,我们很想把真相告诉她。
第三章

    我拜访了寄养朝人的亲戚家,那天他因为感冒没去上学。
   “你去一趟朝人家,帮我把今天的复件交给他吧。”
    正要回家时,老师从教室出来叫住了我。这份复件是让家长确认能否出席三星期后的教学参观。
    特殊班教学参观的意义和普通班有些不同。以前我曾问过老师:
   “大家几乎都没法学习,这样怎么进行教学参观?没必要让家长来看了吧?”
    老师一边看意见箱的信件一边回答我。我们教室后面设置了一个专门的信箱,学生们每天会把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写在信上投入信箱。那些没法写字的学生则让会写的孩子代写。
   “我想让大家看到这些有缺陷的孩子在课堂上是多么努力。即使学得不好也没关系。他们在某些方面是比不上普通孩子,但如果他们在课堂上争先恐后地举手回答问题,不是很让人开心吗?”
    从她言词间,我似乎可以感受到教育这些有缺陷的孩子是多么的不易。无论教多少遍,他们还是没办法自己去厕所,一天到晚吵吵闹闹,怎么喊都停不下来。每当她陷入绝望时,孩子们在教室一起生活的场面大概已升华为她心灵的一种救赎了吧。
   “但是老师,我和朝人家肯定谁都不会来的。”
    老师听到我的话,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我拿着复件往朝人家走去。其实我一次也没去过他家。我知道他家的地址,有时会从前面经过。朝人似乎不怎么愿意我去他家,我没问过原因。
    我拿着复件按响了他家的门铃。那是座普通的民宅,门牌上的姓和朝人并不相同。大门开了,走出一个阿姨。看到我她有些疑惑。
   “你是……”
   “我是朝人的朋友,老师叫我带东西来。”
    她会意地点了点头,让我到里面去。我想到朝人的境况,对是否进去颇为犹豫,最后还是走进门去。
    那里生活着普通的一家人。客厅里摆放着沙发和电视机,还开着空调。朝人睡在二楼一间简陋的房间里,但似乎并没有睡着。看到进去的人是我,他虽有些慌张,但还是很开心地说:
    “你是来看我的?”
     这家人有一个上中学的哥哥和一个上小学的妹妹。门外传来了孩子上楼的脚步声。
     我把这天学校发生的事和老师说的话一一告诉朝人。不一会儿,房间的门打开了,阿姨走了进来。
    “你留下来吃晚饭吧?”
    就算回去了,伯父伯母应该也不会给我吃一顿像样的晚饭。于是我接受了邀请。
    “朝人也下来吃晚饭吗?”
    “恩。”
    “既然知道朋友来了,还是把身子擦一擦吧 。”
     阿姨有些得意地对朝人说,并向我解释道:
    “出了一身汗,想给他用毛巾擦一擦,可这孩子说什么也不肯脱掉衣服。真不知拿他怎么办。”
    阿姨走出了房门。
   “你感冒病倒前又替别人转移了伤口?”
    朝人想了想,点点头。八成是转移的伤疤还留在身上,所以不愿意脱掉衣服吧。
    在饭桌上,我和朝人并排坐在一起。家里其他人好像已经吃完了。坐在饭桌上的只有我们两个。
     感觉这个家里只有朝人显得格格不入。如果是在其他人家里,可能不会在意到我们的存在而像平常那样举动。
    朝人不对家里任何人开口,而这家人也不怎么跟他搭话。他看起来像一滴墨斑——明丽的风景水彩画上沾上的一滴黑色污斑。
   “这孩子太倒霉了,你知道吗?”
    阿姨坐在我正对面,她家务做的差不多了。他感觉到朝人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倒霉?”
    “啊,这样啊?原来你还不知道?做了手术好不容易才逃过鬼门关。他被他妈用菜刀砍了。”
    阿姨说起这些话来就好像是在说一些事不关己的闲谈,类似于一个主妇刺死了丈夫,还企图把孩子一起杀掉这样的市井传闻。
    朝人就在我身边,可她还是没完没了,说什么这个故事多么悲惨啊,又告诉我朝人的母亲是个普通主妇。
    我揪住她的脖后根,恶声恶气地警告她不准再讲这样的话。
    我几乎是被赶出了家门。我一边想着朝人父母的事一边往伯父伯母家走。周围很黑,只有零星几盏街灯。我穿过阴暗的小巷,那里有一家欠了一屁股债的街边工厂,厂主已经不知所踪。巷子里还有一具狗尸,躺在那里已经好几天,到现在也无人清理。天上没有星星,只有潮湿的冷风挟来阴沟里的阵阵恶臭。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父亲。为了把伤转移到他身上,我去过好几次他住的医院。但是对睡在病床上的父亲,我连半径三米以内都不想靠近。
    每次接受了别人的伤口朝人都忍着痛走进病房,摸一下那家伙露在被子外面的脸颊。从里面出来时他已经不再喊痛了。痛楚和正在愈合的伤口都一并转移给了沉睡中的父亲。
    所有人都讨厌父亲。他动不动就摔东西、乱发脾气。一天到晚哭天喊地,边灌酒边抱怨活不下去,还常把“还是早点死了算了”挂在嘴边。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他。
    我学习不好,一无是处,父亲又那副鬼样子,那些混蛋老是拿这些说三道四。每次碰到这样的家伙,我都会和他们大吵一顿,但我绝不会流泪。母亲离开的那天,我也强忍着哭泣熬过了一晚。但是大家都讨厌我, 老师是, 同学是,连同学的家长也是。
    一切不幸的根源都是他。我永远都无法原谅父亲。
    但是,我还依稀记得父亲没开始骂我和母亲时温柔的样子。那时他还在公司上班,时常会温柔地抚摸我的头。他做搭狗窝的时候我会蹲在一旁看着,但可笑的是,关于养狗的记忆我一点也没有剩下。这是以前住的家里的光景,庭院里长着绒毯般的一大片绿色草坪。父亲用锯子锯着木板,身上沾满木屑,冲着我和狗狗不停地笑。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狗的样子。
    或许这些都是我虚构出来的不着边际的幻想吧。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遗憾。我这是在睁眼做着白日梦,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吗?一想到现在住的家和暴力的父亲,我只能觉得那样一段时光从未存在过。如果是那样,那该是多郁闷的一件事。
    在黑暗中我摸了摸背上曾经有痔的地方。为什么没人再嘲笑我了,我却又变得莫名悲伤起来?
    父亲用熨斗烫出来的痔,转移到朝人身上,如今又到了他自己身上。
   那一天工作结束后,志保显得异常低落。坐在平常去的公园里那个满是铁锈的秋千上,戴着口罩的脸耷拉着。问她怎么了,但是她什么也不说。
    “这个世上有些残忍的事情,不是你们能想象得到的。”
    她只是这样回答,低垂的双眼满是哀伤,,轻轻地抚摸着朝人柔软的头发。
    志保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要喊出来,看起来有些可怕。
    朝人为了让她振作起来,把自己拥有转移伤口的超能力的事告诉了他。一开始她以为我们在开玩笑,但当她看到他真的转移了伤疤时大吃一惊。
    “志保的烧伤也可以转移哦。”
     朝人的话使她脸上有了神采。
    “拜托了,只要三天就足够。把我脸上的伤口拿走吧。好想像普通人一样把脸露在外面在路上走。”  
     三天以后志保仍会把伤口收回去。所以说到底,不过是暂时替她保管伤口罢了。朝人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坐在秋千上的志保和朝人视线处在同一高度。朝人从口罩侧面往志保脸上轻轻一碰,就可以闻到一股肉被烧焦的味道。一瞬间,朝人下半张脸上就多了一个丑陋的烧伤。
    志保受了惊一般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的脸,缓缓地摘下口罩。好美的一张脸。
    我不敢正视朝人多了烧伤了脸。但我知道他为能帮志保保留三天的伤口感到高兴。他很想看到志保开心的样子。
    三天过去了。但朝人脸上的伤没有消失。志保从小镇上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
   朝人有着一张俊美的脸庞,很多人都很怜爱他,可是自从他的脸上多了一个伤疤,大家都开始避开他。连那些接受了朝人的治疗,去除了终身无法治愈的伤疤的人们在感谢他的时候也一脸不情愿,都扭过头去不愿看他的脸。我没有办法,只好给他戴上口罩。就像志保一样,只有掩盖住着难以忍受的丑陋才能安心。
    收养朝人的亲戚大概也问过他为什么脸上突然多了伤疤吧。但无论怎么问他,他还是什么也不说。
    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向老师打了个招呼就向家走去。
    被染得通红的天空下,树木和房屋因为阴影显得越发黑了,仿佛剪影画一般。路上亮着街灯,略带暖意的空气中有一种莫名的氛围,撩拨得人心情无法平静。
    在一家平时经常路过的人家前朝人停住了脚步。 虽不知道那里住着怎样的人,但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民宅。
    房子的窗户很明亮,可以感觉到玻璃另一边正在忙着准备晚饭——能听到餐具碰撞的声音和小孩子的笑声。换气扇那边飘来一阵食物的香味,让我想起了母亲。
    朝人不声不响得哭了起来。
   “我没有妈妈……”
    这是个危险的地方,我牵着朝人的手快步走了过去。
   “别这样,你干吗说这种话?等你妈妈从牢里出来,不就能重新一起生活了吗?”
   “为什么志保不回来了?”
   “没有办法,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吧。”
    我看着朝人,他已全然忘记了我的存在,神情变得恍惚起来。他眼睛好像望着很远的地方,喃喃地说:
   “为什么活着这么痛苦……”
    周围越来越暗,我一言不发,只是握着朝人的手,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朝人的感叹。  
    回到家里,伯父伯母交给我一个纸箱,里面全是父亲的东西。这些东西再也用不到了,伯父命令我去扔掉。箱子很重,我走几步休息一下,像垃圾场走去。
    说是垃圾场,其实不过是在荒草丛生的空地上挖了个大洞。没有谁会来回收废品,那里只是聚集着大家生活中用不到的麻烦东西。洞底堆满了垃圾,周围满是奇怪的恶臭,一群群小虫几乎要爬进我的耳朵和脖子。  
    我站在洞边,把箱子倒过来,里面的东西“哐啷哐啷”地掉出来。父亲经常穿的衣服和又脏又旧的鞋子都掉进洞里。有一件没怎么见过的小东西被挂在了洞边,我稍微注意了一下 但还是赶紧离开了那里,逃离了一大群虫子的攻击。
    回到家中钻进被子时,我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我亲手扔掉了父亲的东西。我久久无法入睡,只能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
    第二天,我们去了父亲住的医院。从早晨开始天气就阴沉沉的,天空布满了乌云,就像工厂里冒出的黑烟。出门时听到伯父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说下午有大雨。
    朝人依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那天他还是穿着长衫长裤,一身避免皮肤暴露在外面的打扮。为了掩盖烧伤,他小小的脸蛋上盖了一个巨大的口罩。
    医院大门的铜像不远处有一个和缓的斜坡。沿着种满树木的斜坡往上走就是停救护车的地方。这里似乎除了搬运急病患者外不会有别的人来,正好可以用来说话。
    我坐在树丛里,对朝人说:
   “你脸上的烧伤转移给我爸吧。”
     想尽快让朝人的脸好起来,所以只能把伤转移给父亲了。如果大家对他脸上突然出现的火伤感到奇怪,我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但是……”
     朝人有些为难。看他这个样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我转开了视线,劝他道:
    “没有其他办法了!你必须把这烧伤去掉,必须把它转嫁给别人。我们不能再这样吃亏下去了。”
    我拉起朝人的手往病房的走廊走去。这期间,我们一句话也没说。
    我们和一个穿着白大褂、医生模样的男人一起上了电梯。是楼上病人病情有什么变化吗?我不知怎的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到达楼上的短短时间内,我一直想着父亲的事情。
     即使他现在好好的,也不会来参加教学参观吧。老师说过,那是想让家长们看到孩子们在学校里好好地生活着的样子。但是对于我和朝人生活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想看到呢?虽然离参观教学还有几天,但我已经听说朝人的阿姨会缺席。
    我们出生、在这个镇上生活、上学,这些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无所谓吧。
电梯门打开了。到了父亲病房的楼层。一起坐电梯的医生冲了出去。往走廊里看去,一个病房前有护士在朝医生招手。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医生进的应该是父亲的房间。
    我们从病房门口朝里看。护士和医生回头看到了我的脸。他们围绕在父亲的病床周围。
   “你?”
    我不顾医生的话冲进病房,第一次靠近父亲,看到了他的脸。我从没见他这么憔悴过,脸颊消瘦得深陷了下去。
    那里躺着我所不认识的父亲。
    之前所有的愤怒和憎恨都静静地消融了。我知道父亲死了。
    不知为什么,我胸口涌起一股冲动,令我无所适从。没有人会为他的死感到悲伤,这样的父亲实在太可怜了。
    生前,他并不是什么好人。拜他所赐,我的人生被弄得一团糟。但是,因为活不下去而边哭边喝酒的父亲是那样可怜,如果这时连我也弃他而去,那么他的身边真的就空无一人了。
    虽然只是他的儿子,但我想我还是会悲伤。我抱着父亲的遗体哭了起来。本应憎恨的我现在却如此心痛。
    我对身旁的朝人说:
   “把之前转移到爸爸身上的伤口全都给我吧……”
    只要借助他的力量就能做到。我实在无法让父亲遍体鳞伤地死去。
   “对不起,我做不到……”
    朝人摇着头转身离去了。
    医生确认父亲已经没有了脉搏。他的手腕露在被子外面。当我看到他手腕的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朝人离开的原因。
    父亲的手腕洁净无暇,一个伤口也没有。那里本应我很多朝人转移的伤口,但我却一个都看不到。
    我掀开被子,解开父亲的睡衣。连谈话间听说的父亲肚子上的手术伤疤也消失地一干二净。
    我追了出去。直到这一刻,我都被朝人的演技骗了。他总是用长袖长裤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我从没想过要去看他身上的伤。所以长久以来我彻底弄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把自己的伤口转移到父亲身上。来到医院,他只是假装把伤口丢给父亲,而所有的疤痕和伤口仍深藏在自己体内。疼痛、苦楚和所有的一切……

第四章

    朝人站在医院正门前吹铜管的少年像前。他正抚摸着一个手腕绑着石膏、年级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的手。他转移了女孩的伤口,咔嚓——伴随着轻微的响声,他的手腕突然折了一下。清澈的眼神里看不到一点骨折的剧痛引起的变化,一如平静的水面。
    女孩略带厌恶地转头离开了。她要到何时才知道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奇迹呢?
    我感到脸颊有一滴冰冷的东西划过。干燥的石阶上,有一滴雨水慢慢扩散开来。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我和朝人。
    他疲惫地依靠在少年像旁,呼吸有些急促。他摘下口罩,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上依然留着志保的烧伤,丑陋地痉挛着。但现在不仅如此。还有其他数不清的伤口和肿胀盖满朝人的整张脸。我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从父亲的病房来到这里的途中我看到的是一幅奇异的景象。来医院治伤的病人突然止住了疼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不知何时愈合的伤口。有个女孩看到本以为再也无法消除的严重伤疤突然消失,欢呼雀跃。一个母亲看到自己孩子身上的瘀青不见了,放心地舒了口气。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表情,谁也没有发现那个从旁经过、满身伤口的少年。朝人碰过了 医院里所有伤者的手,把所有的伤都一概接收了过去。
    他倚靠着铜像,闭上了眼睛。因为严重的肿胀,眼睑没有办法完全合上。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想看到朝人身上的伤再增加。
   “与其让别人痛苦,不如都让我来承受。”踌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
  “我肯定是个没用的人……”
  “你在说些什么……”
  “……看这个……”
  雨哗哗下着,朝人脱下上衣。他的身体惨烈至极。数不清的伤疤、痣、缝合的伤疤、变色的皮肤,使朝人不成人形。略带黑色的地方和青红相间的部分形成了一块块斑痕,看起来像是一个个浓缩了世间伤痛的疙瘩。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无数的悲鸣,让人感到无比凄惨。
    他肚子上有一个长长的伤疤,看起来既恐怖,又扎眼。与表面密密麻麻的其他伤口比起来,这个伤口显得特别巨大,特别刺眼。朝人指着这个伤口说:
   “妈妈杀掉爸爸的那晚……”他眉毛挤在一起,痛苦不堪地说。雨水打湿了他柔软的头发:
    她轻轻地摇醒了在被子里熟睡的我。妈妈拿着菜刀,用它……”
    我想起了那个阿姨的话。朝人被母亲刺了几刀,差点没命。那个巨大的伤口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他有意要隐藏这个伤口,所以才一直穿着长袖长裤,不让自己的皮肤露出来吧。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引起了一番骚动。
    他的左手神经好像断裂似的摇晃着,右手搭着左手手肘,好像要把自己紧紧搂住。他不停摇着头,压抑地哭了起来。
   “我已经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朝人想要自己KILL自己。所以在死之前,他想尽可能多地把别人的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治愈好别人的伤痛,带着巨大的痛苦而死去。
    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朝人,我不知道你妈妈为什么想杀你,但她一定有她的理由。我妈妈也像志保一样再也不回来了,她们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们都会在某些时候运气不好。你不是没用的人,不是啊!”
    雨开始越下越大。朝人哀伤地看着我。
    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响,振聋发聩。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进入视野,救护车到了医院,从我们眼前经过,载着病患驶上斜坡停了下来。
    我们同时向那边看去。和缓的斜坡一头等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回转灯的红色灯光在濡湿的石阶上反射出一层微红。
    朝人踉踉跄跄地迈开步子,背对着我朝救护车的方向走去。他一定是接收了别人的脚伤,几乎不能正常走路,站立似乎已经是他的最大极限了。
    我看到他裸露的背部的那颗痣。是我父亲用熨斗砸出的“杰作”。
    回转灯的光芒侵入视野,一时间,朝人弱小的身体模糊成一个影子。
   “朝人!”
    我喊着他的名字。朝人停住了脚步。我能正常地行走,一下子就追上了他,使出全身力气抓住他的肩膀试图阻止他。
   “对不起。”
    朝人过意不去地向我道歉。就在触碰他的瞬间,我双脚一阵剧痛,摔倒在地。我痛得站不起来。那一刻我终于体会到他的双脚所承受的难以言表的痛苦。
    朝人已经能正常行走了。如果换作平时,他决不会把自己的伤转嫁给别人。我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比起脚上的剧痛,这一点更让我毛骨悚然。
    倒在雨水不停冲刷的石阶上,我望向斜坡的尽头。救护车里抬出一个担架,那里躺着一个似乎出了车祸的少年,他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了。
    朝人靠近那个少年。我知道他准备做什么。已是伤痕累累的身体如果接受了少年的伤口就必死无疑。
   “……住手!”
    我大吼一声,用手支撑着身体向前爬行。抬着担架的大人们应声回过头来。此时朝人已经离他们近在咫尺了。
   他轻轻地抚摸了浑身是血的少年,眼神中带着些许温柔。
    一瞬间,他的身体仿佛碎裂般歪道在一边。我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如同无数小树枝被踩碎般,和雨声融为一体。
    我近乎绝望地狂吼起来。朝人倒下了,如同一片飘零的破布。
    我不顾双脚的剧痛冲到一动不动的朝人跟前,头脑仿佛麻痹一般,丝毫感觉不到痛感。
    周围的大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远远地围上来,看着这个赤裸着上半身、浑身是血的少年。
    我跪倒在地,抱起他细窄的肩膀。这样小小的身体里到底承受着多少人的痛苦。我失声痛哭起来。
   “朝人……?”
    我喊着他的名字,他勉强地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好像马上要消失一般。
    我紧紧握着他小小的手。
    一分为二,你还记得吗?把你背负的伤痛转移一半给我吧。这样的话,伤口每人一半,痛楚每人一半……”
    我紧紧抱着他的头向他乞求。
    朝人抬起受伤的双眼看着我,身体血流如注。雨水不停冲刷着地面,鲜红在濡湿中流出一条血路。
    我们是不幸的。我们没有力量逃离这不幸。但是,朝人的母亲一定也是这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人,但我知道她一定和我们一样无法忍受这无尽的苦难。这些本不该由我们承受的痛苦,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那个谁都不会受伤的世界快点来临吧。我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第五章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特殊班的老师来看望我时问我。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这是那家伙的秘密……”
    我答道。
    当我在病床上睁开眼睛时,已经五天以后了。我身上裹着绷带,到处都用石膏固定住了。我想要站起身来,但肌肉使不上力。护士见状慌忙把我按倒在床上。
    “伯父伯母来看过我吗?”
    “嗯,来看过一次。吓了一大跳呢。”
    “那老师呢,教学参观怎么样,还顺利吗?”
     她点了点头。
     一开始医生都饶有兴味地检查我们的伤口,护士们也用夹杂着好奇心和怜惜的眼光看着我们。甚至警察也一度来调查事情的缘由,但他们丝毫也理不出头绪,只好回去了。
     “班上的同学都很寂寞。快点回去吧!”
     “别骗我了。大家怎么怎能因为我而感到寂寞呢。”
      老师露出吃惊的神色。
     “哎呀,我是说真的。你平时不是经常照顾大家吗?大家都很喜欢你。”
      老师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我先走了,帮我想朝人君问好。”
      我看了看旁边的病床。朝人盖着洗得雪白的被子睡着了。
      幸好右手还能动。虽然左手打着石膏,但手指尖还露在外面,可以设法拿起木块。我削着木头,重新雕刻起完成一半的小狗饰品。它已被我弃置了许久,现在突然想起来,打算把它做完。木屑散落在床上,被窗外的风一吹四处飞扬。护士看着乱七八糟的木屑深深叹了一口气。虽然手用不上力气使工作迟迟无法进展,但我还是慢慢地、耐心得雕琢着。
    小狗雕刻完成的那一天,我想起一件让我挂心的事情。虽然医生说我状况还不容乐观,但其实我已经恢复到可以走动的程度了。
   “我出去一下。”
    我对隔壁床的朝人说。
   “我也去!”
   “别说傻话了。你还是睡一觉吧。”
    确定走廊里没有护士,我一个人逃出了医院。说是可以走动,其实还得拄着拐杖。每走一步都感到无比疼痛,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到达垃圾场的时候,天空已经一片通红了。洞边父亲的行李被丢弃的地方,那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挂着。我趴倒在洞边,忍受着手术伤疤的疼痛伸出手去,终于抓住了它。扔掉的时候只是一晃而过,没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但我一直记在心上。看到小狗雕像,我才突然想起这件事。
    我紧握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的狗项圈,隐隐约约眺望着越来越浓重的夜色。父亲的行李里有一个破破烂烂的狗项圈。
    我还是无法在记忆中搜索到我们究竟养过一条怎样的狗,但我终于能肯定那时的父亲曾帮我和小狗做过窝,这一切都是现实。这并不是我为了满足自己的想象而捏造出来的过去。
    回到医院后我被臭骂了一顿。
    第二天,天气格外晴朗。
    朝人说他好去医院的屋顶看看,于是我再一次逃出了病房。我们八成会被贴上坏小子的标签吧,我已经可以想象到护士和谐信息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了。
    通向屋顶的楼道阴暗而潮湿。我们俩拄着拐杖,费劲地一步一步往上爬。这真是件吃力的事情。爬楼的时候我们大汗淋漓,绷带几乎都松开了。
    顶楼的天窗很小,一直走到跟前,我们才好不容易看出锈迹斑斑的铁窗在哪里。我的手伸向把手。
    天窗一开,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我们眩晕得睁不开眼睛。那里宽阔而空旷,我们为自己无法奔跑而感到惋惜。天空万里无云,一片蔚蓝,一呼一吸间能感到纯净的喜悦在胸口膨胀。那里并排晾晒着许多洗过的床单,在风中摇摆着,闪着白色的光。
    视野很开阔,能望到很远的地方。我们的小学、志保打工的冰淇淋屋、三人经常游玩的公园。一切都变得很小,仿佛我们在那里生活只是一场谎言。
   “哇!”
    朝人一脸喜悦地环顾着四周。轻风吹拂着他柔软的刘海。可以看到医院正门前伫立的少年铜像。
    变松的绷带解开了,在轻风中微微跳动着、嬉戏着。我心情舒畅,脱下了外衣。肚子上交杂密布的伤疤间有一个大而醒目的伤口。那是朝人的母亲留下的伤口,如今变得只有原来的一半深浅。我们在同样的地方做了同样的手术,分享着同样的伤疤。
    在伤口移动的瞬间我感到了钻心的疼痛。但那只是朝人小小的身体所凝聚的伤痛的一半。
   “我做了这个。”
    我把做好的小狗雕像拿了出来。他一时间吃惊地睁圆了眼睛,收下了小狗。他凑近了鼻子细细地端详着,纤细的手指感受着木头的质感,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表情,但一下子又突然哭了起来。
    我问他为什么哭。
   “我也不知道。”他眼睛红红地摇着头。“但这不是悲伤的眼泪。”朝人回答道。
为什么只有朝人具备转移伤口的能力?是因为只有他拥有魂洁净无暇灵魂、拥有自我牺牲的觉悟?这种能力既能成就他,也能毁了他。但是,我能懂得上帝为什么选中他、授予他这样的能力。
   “谢谢你。”
    听到我这样说,朝人不解地歪着头。
那时候,我想说的是,谢谢你把伤口分给了我。应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以前你说你是个没用的孩子,但真的不是这样。
    母亲出走的时候,一片黑暗的家中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原来世界是这样的,我想着。无论人生走到何处,我都是在肮脏的小巷里穿行,每经过一个转角,都会有野狗的尸体和阴沟的恶臭让人抓狂。所以,志保消失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又是这样。
    看着你,我明白原来世界并非如此残酷。放眼望去,这个小镇完全被铁锈和破败所淹没,我原来是这么想的。但并非如此。只有你是纯净的。这世界有形形色色的恶人,但终于还是有你这样一个闪光的灵魂。上帝为世界创造了像你这样心灵纤尘不染的人。
     你太纯净了。一次次被人背叛的你也许也带着伤痛在绝望的深渊徘徊。但我只想让你知道,你拯救了多少人啊。难道仅仅是被治疗好伤口就毫无意义?你总是那样温柔,将那么多与你无关的人从漆黑一片的世界中拯救出来。所以你不是个没用的孩子。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流泪的。
     虽然伤口分成了两半,我们的身体还是留下了严重的伤疤。但我想这些是值得我们骄傲的印记。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转移给别人,让这些伤疤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会永远记住,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和我一起承担伤痛。
     我紧紧握着口袋父亲留下的那个狗项圈。眺望着延伸向远方的小镇,母亲和志保就身在某处吧!我的思绪蔓延着。如果她们能在这一片蓝天下幸福地生活着就好了。遭受背叛的愤怒和悲伤早已随风逝去,现在,我只是怀着一份心平气和的心情,追思着那些令人怀念的人们。
    一切痛苦都已过去。以后,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我这样想着。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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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6 09:5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忽然想起有些人对这种事情的评价了。。。伪善。。。呵呵。。。

吐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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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6 10:20:17 | 显示全部楼层
乙一明明是个骚闷……

他的小说还是喜欢短的那些,一写长了就会有很唠叨的对人的描写……
他的小说被漫画化之后的都很好看很喜欢,尤其是清原纮的那基本,除了那本ZOO,一话一个故事只能勉强说完事情经过,作者还要画的那么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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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6 11:36:15 | 显示全部楼层
能分担痛苦,抚平伤口
这不就是朋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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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6 17: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说呢。。感觉能不能体会一部作品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读者的心态
我看这部小说的时候没有想任何事情,看着事情一点点发展,然后被最后的悬念所震惊,和主人公一样

= = 但是如果带着怀疑的眼光去看,那这个结局可以说谁都猜的到得
很多时候不知道是作品不好看,还是读者太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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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7 09:19:22 | 显示全部楼层
[ZOO]7.冰冷的森林里的白色房屋
  原作:乙一
  翻译:彗星
  生活在马房里的我,没有家。马房里有三匹马,和永远清理不完的粪便。
  “如果没有你的话就可以再养一头了,你就只会养马而已。”
  伯母总是这样说着。
  马房的墙壁下半部分是用石头垒起来的,上半部分是木板。用来做墙壁的石头不是四方形的,都是些圆圆的没经过人工打磨的石头。在石头的中间抹上灰浆用来固定。一直以来我都是看着这些石头睡觉的。在屋子的角落,如果不蜷起身子睡觉的话,就有被马蹄踩死的危险。我总是数着眼前的这些用来做墙壁的石头入睡。石头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就像人的脸一样。有时还能看到手啊,脚啊。有时又能看出像人的脖子,胸部的石头。
  马粪的臭味总是钻进我的鼻子。但是我没有家,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冬天的夜晚非常的冷。我只能用稻草裹着身体,但是还是禁不住全身打颤。
  我的工作是处理马房里的粪便。在马房的里侧有个很大的马粪山,把那里的马粪用手抱起来运到田里去。我照着伯父的命令来干活,伯父绝对不会靠近我,他总是捏着鼻子对我下命令。
  伯母家住着两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男孩子经常来马房玩。哥哥拿棍子打我,弟弟在一边看着笑着,然后我的血流了出来。
  最厉害的一次他们把我和马绑在一起,马受惊了,踩到了我。我的脸凹了下去。俩兄弟慌张地逃跑了。后来还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有东西从脸上掉了下来,我把那红色的物体捡了起来,去了伯母家。想要伯母救救我。外面很亮,吹着没有马粪味的风。绿色的草地整片整片地生长着,我脸上滴着血向伯母家走去。
  伯母的家里有个专门喂鸡犬的庭院。我只是敲了下门,没有出声叫门,手中紧紧的握着从脸上掉下来的东西。
  伯母出来了,尖叫了一声。我没被允许进到屋里。
  现在家里来了客人,你不要从马房出来。如果客人看到你的话会恶心的。
  伯母把我赶回了马房。那时候夜更深了。我用喂马的水清洗伤口。我不被允许用井里干净的水。好几次我都晕厥了过去。
  那之后,两兄弟再也没来过马房。我用马饲料充饥。拿着剩饭的伯母惊奇的看着我。
  “你还活着啊,身体还真是强壮啊。”
  那个月,谁也没有来打我就这样过去了。疼痛持续了半年。脸上掉下的肉已经腐烂,变黑变臭了。我一直都带在身边。马房的墙壁是石头做的。石头看起来像脸,我有时把掉下的肉贴在其中的一块石头上,想象力膨胀着。我的脸就这样凝固了,也不会流出汁液了。
  伯母家的红发女孩有时会来马房。我们在马房中说话。她不会像伯母和俩兄弟一样打我。有时候她会带来书,放在马房里。她教我认字,我马上就能读出来。
  她说
  “尽说谎,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学会了呢?”
  为了证明没有说谎,我在她面前把书朗诵了一遍。红发女孩吃惊极了。看过的书我都会背。晚上马房是没有灯的。白天,我就从马房的墙壁里透出的阳光来偷偷看书。她说了,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了。大部分的书,我只要读过一遍,就能记住。
  她还教会我数字。我记住了计算方法。也读了数学书。我学会了更多更难的算式,超过了她。
  “你真的很聪明啊。”
  她说。
  我在马房读书的时候伯母进来了。已经来不及把书藏在稻草中了,伯母把书没收了。告诉我这是贵重的书不能碰。然后拿棒子打我。对于为什么书会在这里伯母觉得不可思议。
  “不要这样,妈妈!”
  她冲进马房。
  “这个孩子很聪明,比哥哥们聪明多了。”
  伯母不相信。然后她叫我背了圣书的一节。完全无误。
  “那又怎么样!”
  伯母叫着把我推倒在马粪中。
  长大后。兄弟俩都不怎么来马房了。只有在要狩猎的时候才来马房。红发女孩去了很远的寄宿学校。伯母终于再也不送剩饭来马房了。伯父也卖掉了田地。
  我被遗忘在马房的角落。在稻草中生活了不知几年。后来我考虑要不要逃出马房。我总是在夜里处理马粪。如果有谁来马房的话我就藏起来。我还是能在马房的石壁上看见人的脸,脚和手。总是看着这些石头入睡。
  夜晚,在捡剩饭吃的时候被伯母看到。
  “你还在啊。”
  伯母丢下了一点钱。然后命令我捡了这些钱滚出去。
  我到了城市。城市里有很高的建筑物,很多人。人们看到我凹下去的脸都很惊奇。有直直的看我的人,也有不看我的人。
  拿了伯母的钱。在夜里走在路上的时候。有一群男人围了上来,做了很过分的事。我想再也不能靠近城市了。所以我选了离开城市的路,走啊,走啊,不知道这样走了几年。
  我终于在森林里生活了下来。躲开人类生活着。因为如果再遇到人的话,一定又会对我做很过分的事。不能没有个家。我又想起了马房的石壁。想着要用同样的方法做房子。找一些像头啊,手啊的石头。我在森林里徘徊着。这是个远离城市的森林。完全没找到什么石头。在森林里有的只是树。地面是厚厚的一层腐烂的树叶。
  在找石头的时候,我遇到了在山道上行走的青年。人是很可怕的,我怕他再对我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所以我杀了他。这个青年的头像什么呢?像是马房的石壁上的石头!我将青年的尸体运到森林深处。我想我找到做房子的材料了。
  2
  收集尸体来做房子。把尸体重叠起来做墙壁。为了收集尸体我离开了森林。
  在路上走着的女人,是个怀抱着袋子的女人。在路旁的树丛里潜伏的我看到了这个做房子的材料。她从我的眼前走过。我从树丛站起来走在她背后。听到脚步声,女人回过头。尖叫了起来。看到我的脸的人都会尖叫的。我掐住了女人的脖子。袋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蔬菜散了一地。芋头滚到了我的脚尖处。
  颈骨嘎哒一声断掉了。在那一瞬间女人的尖叫声也消失了。只有一双眼睛看着我,只是直直地看着脸凹下去的我。我把女人的尸体拖进了树丛,拣起散落的东西。后来,女人的尸体成为了房子的地基。横在了冰冷森林的腐叶土上。支撑着尸体做的墙壁。
  一个男人过桥。他戴着帽子,拉着小车。那是一座木制的小桥。小河的两岸长满了杂草。河面反射着木桥。我躲在桥下。待到男人拉着车走过的瞬间。跳上了车。开始男人没有察觉到。但是车突然变重了让他觉得很奇怪,所以向后看了一眼,这时候我用握着的石头把男人的头割了下来。男人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断了气。
  把男人的尸体放上了车,这男人看来是运水果去邻市的搬运工。在车上装着很多木箱。箱子上印着“内有水果”的文字。我拉着车向森林深处走去。他和其他的尸体一起成为了墙壁。男人的尸体变成了做房子的材料。
  我在各地收集材料。离开森林去城市里取得材料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骚动。杀人,然后放在一个地方。等到集了很多的时候,就用手拉车运到森林里。用稻草覆盖住尸体,在夜晚用车运回森林。
  “请等等。”
  在夜晚,搬运尸体的时候,后面有人叫我。是个男人。所以,我马上遮起了凹下去的脸。如果被看到的话就麻烦了。
  不要走夜路比较好哦。最近,听说这附近有人犯子出没哦。
  男人拿着电筒。是个老年男人。男人走过来,手放在手拉车的边缘。看着车上的稻草说着。
  “好像在邻村和更远的村子里出没过。被绑架的人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孙子说啊,可能被吃掉了也说不定哦。”
  男人的视线停留在了从稻草中突出来的女人的白色脚踝上。疑惑着把手伸了过去,当碰触到冰冷的皮肤时,男人吓了一跳。我勒住他脖子。然后把他拉上了车。
  森林里静的出奇。是由无数像矿石一样硬的木头所组成的。因为太冷了,所以叶子都失去了它本来的颜色,几乎全部掉了下来。我在落下的叶子上把人们一个个排好。放在预定建造房子的地方。
  我只是做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四个角像箱子一样的房子。只是尽量不要有缝隙的把他们一个个堆上去做成墙壁。有男也有女,有旅行者和村民。运到森林后我把他们的衣服脱下来。变成裸体的尸体都是白色的。
  把这些做成墙壁,有平躺着的、也有坐着的、有双手抱着膝盖的、还有双手抱着别人的头的。墙壁并不是很薄。因为怕一层不够强度,所以我做了几个人的厚度。为了支撑我也用到了木头。我的家快要完工了,如果材料不够的话我就再去找。墙壁变的更高了。因为材料都是白色的所以房子也是白色的。
  寒冷的日子一天天持续着。我睡在做好的墙壁中。在他们拿的东西里也有食物,靠着这些来充饥。完成了尸体做成的墙壁,接下来是房顶了。用很大的树干放在墙壁上面然后再在上面铺上尸体,这样就可以防雪了。
  我的家完工了。在寂静森林里白色的小屋。尸体的肌肤呈现着白色,在月光的照耀下好像附着着一层光做的膜,闪烁着光芒。做地基的尸体因为重量而陷入了腐叶土中。
  这是个可以走着进入的家。只有一个入口和房顶的简单构造。这样就可以防风了。进入房子里。抱着膝盖。看着周围人们的脸。变成了墙壁的人们的身体,复杂的纠缠着,重叠着。他们都张开了眼睛看着我。很像马房的墙壁。墙壁中的女人的长发掉了下来。遮住了下面的人的脸。
  我在家中生活着。安静的生活着。森林里连鸟都没有。只有这白色的家。还有无数睁开着的眼睛。
  人组成的墙壁。男人弯曲的手挽着旁边的人的手。身体扭曲着。还有个直立的少年用头支撑着上面的男男女女。人的手脚交织着的样子,好像大量的蛇挤在一个狭小地方。我在里面抱着膝盖睡觉。寒冷的夜持续着。
  我经常想起在伯母家的那些日子。只要闭上眼睛就还是感觉像在那间马房里一样。有时想起红发女孩。我还经常想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家。并不是很富裕的家。冬天,父亲用锄头锄冻住了的田。母亲用冻红的双手帮着父亲干活。父母遭遇事故的那天是个雨天。马车翻倒了,牵连到了父母。这是伯母告诉我的。
  搬出伯母的家,搬到马房。绝对不准去伯母家。马房里都是马粪很臭。我看着下半边用石头堆起的墙壁,仿佛看到了很多人的脸。
  生活了一段时间,少女来了。
  3
  我在家里想些事情,然后听到落叶被踩塌的声音。是谁来到了这森林的深处的家呢?灰色的天空中微弱的阳光从入口照射到屋里。我抬头看着来到入口的小小身影,少女用一只手扶住入口边缘站着。
  还只是个很小的孩子。带着害怕的表情穿着和黑色相近的青色的衣服。肌肤显出不健康的白色,嘴唇是青色的。我看出这不是因为寒冷的原因,而是因为不安的原因。
  你住在这?
  我听到了少女颤抖的声音。她两只手抱在胸前,缩着脖子。
  “用人做的房子啊。”
  一边看着堆积的白色尸体,一边在小屋周围走着。我跟在少女的身后。少女回过头,用惊讶的声音说着。
  仔细看你……,你的脸上有个洞啊……
  少女担心的靠过来看着我。
  “脸上有个好像是小鸟的巢一样大小的洞哦……里面很暗,看不太清楚。”
  少女好像对我凹下去的脸很感兴趣。
  “是你把大家带走的?”
  少女现在又仿佛要窒息一样的紧张了起来。
  “我想带走我弟弟的人就在森林深处。你能把弟弟还给我么?我是为了找我弟弟才来到这的。”
  少女好像快要哭了出来。她看着人做的墙壁。是白色尸体做成的墙壁。在冰冷的森林里,微弱的太阳光中闪烁着磷光。
  “我想这里面一定有我弟弟。我弟弟是个有很机灵的脸的可爱的男孩子。”
  说到机灵的脸的男孩子好像就是在小屋内侧的里面墙壁里的那个。直立着支撑着上面的尸体的头。我带少女进了屋。她看到了少年的脸,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在寂静的森林里她的声音回响着。少女抓住弟弟的肩膀想把他拔出来,我制止了她。如果拔出那个孩子的话,尸体的家一定会倒掉的。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弟弟回家。”
  少女哭了出来。
  “爸爸比教喜欢弟弟。因为,一直以来爸爸总是对我很凶,还打我。所以,如果弟弟不见了的话,一定很伤心。爸爸,妈妈和弟弟一起吃饭的时候都很开心哦。妈妈现在因为工作的原因去了外国。我想在妈妈回来之前带弟弟回家,求你了,把弟弟还给我吧。”
  少女跪在枯叶上恳求我。因为取出少年的话房子就倒了,所以我拒绝了少女。少女眼框里含着泪的说。
  “那我来代替弟弟。”
  把男孩子取出来的时候没有东西撑住不行。在那时,少女代替了男孩的位置站了进去。变成墙壁的材料的男孩的尸体就这样直立着倒了下来。少女以弟弟同样的姿势站在了同样的地方。因为还穿着衣服,所以是在白色尸体中唯一的一种颜色。
  “拜托了,请您把弟弟带回家。”
  少女痛苦的说着到家的路,我一下就记住了。
  “记的还真快呢。”
  在尸体墙壁中的少女惊讶的说着。我把男孩的尸体搬出了小屋。装做要送他回家的样子。把他放在了小屋的不远处。
  然后,我抱着双膝坐在家门口监视着。如果我送他回家,那少女可能就会逃跑吧。所以我没有送男孩回家。
  等了一下,少女没有出来。一天过去了。去少女的家,然后回来大概需要一天的时间。我装做已经送男孩回家了的样子回到小屋。少女还在墙壁里一动不动。
  “啊~~真是太感谢你了,帮我送弟弟回家。我爸爸一定很高兴吧。从外国回来的妈妈也一定不会悲伤吧。”
  少女开心的说着流下了眼泪。在白色尸体做成的墙壁里站立着的少女用头支撑着上面尸体的重量。
  和少女一起的生活开始了。少女说着话。小屋中充满了少女的声音。墙壁中的尸体的脸上依然是张开的双眼。墙壁下面的尸体已经一天天腐烂了。
  刚开始的时候,少女还是很害怕的和我说话。但是终于有天她笑了。寂静的森林里寒冷的白色小屋中。绽放着少女的笑脸。
  “喂~,你脸上的洞是怎么弄的?”
  少女问。我把伯母家的事告诉了她。
  “好可怜啊……”
  少女同情的哭了。少女也是常被父亲打,然后逃到了马房,想起了马房里马粪的臭味。少女皱着眉。
  “这个家里臭的很,但是马房也很臭。”
  我给少女讲故事,在伯母家里读过的书还没有忘记。
  真是不可思议的每天。在这之前我只是在张开眼睛的尸体中每天抱着膝盖过日子。那时候所感觉到的恐怖现在慢慢变淡了。无声的平静填满了我的心。
  4
  少女站着睡觉。和少女的对话慢慢的变少了。她的脸慢慢变白了,和周围的尸体变成了同样的颜色。我想可能是因为讥饿和寒冷让她死掉了吧。
  “你说些什么好吗?”
  因为少女这么说,我就把记忆中的书背给她听。
  终于有一天少女不会眨眼了,眼睛就一直这么张开着。带着温柔的笑容。
  在头上的尸体的重量把少女向下压。我知道房子会一点一点崩溃。因为少女没有弟弟那么大个子。少女青色的衣服是这白色的小屋中唯一的一点颜色。我在小屋中一声不吭。没有了说话的对象。也没有必要出声了。尸体堆成的房子又恢复到以前的宁静。但是感觉有点可惜。
  我站起来,决定去少女的家。我和她的约定我还没实现。不把他弟弟送回家是不行的。
  放在小屋旁边的男孩,因为在阳光所照的到的地方所以腐烂了。想要抱起他却已经抱不起来了。我也想让少女回家。因为她深爱着她的父母。
  我毫不犹豫地把少女从墙壁拔出来。抓住她小小的肩膀,把她拉了出来,在我抱着少女的尸体从出口出来的瞬间,白色的家崩塌了。尸体做的墙壁和尸体做的房顶一齐变成了山。因为冲击,都看不出是人的身体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肉块。
  只是在由无数树干组成的无限冰冷森林里安静的肉山而已。在变成墙壁的旅游者的行李里有可以两手抱住大小的木箱。是装水果用的。在木箱的盖子上印有“内装水果”的字样。我找出木箱把少女的尸体放进去。然后把腐烂的少年的尸体和少女放在一起。在曲着身体的少女和箱子之间弟弟的身体流了进去。我盖上盖子向少女的家走去。
  少女的家只要半天的路程。通过了小小的村庄。来到了山丘上的家,我敲了门,但是谁也不在。我把装着姐弟俩的箱子放在了玄关出,然后准备离开。
  正准备离开他们家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个女人。女人抱着大大的包。向少女的家走去。我想她就是少女去了外国的妈妈吧。
  我站在家门口等她过来。终于女人来到了家门口。她的脸上充满了笑容。
  “啊~神啊。谢谢你”
  她抱了我一下。
  “你还活着。这脸还是和那时候一样呢。家里说你失踪了的时候。我很担心哦。”
  女人的头发是红色的。“对了,你还是给我家工作吧。我也是刚刚回来。想到能看到孩子们我高兴的不行。”女人看到了门前的木箱。想打开的时候,动作停止了。
  “很臭啊。这水果,里面好像坏了啊~你能不能帮我把它丢在肥料山那边去呢?”
  女人指着箱子说,然后进到家里。我抱着箱子来到了马房里的肥料山。还是和我小时候一样的肥料山。我把少年和少女埋在了马粪中。进到了马房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墙壁旁,曲着身子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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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7 10:22:05 | 显示全部楼层
乌鸦那个很像坂口安吾的《盛开的樱花林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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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7 13: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白色房屋這篇我高中在班上推薦過→_→獲得一致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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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7 15:49: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unaticRai 于 2011-9-27 17:34 编辑

《白色房屋》里的“我”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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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7 17:29:33 | 显示全部楼层
表示又猜错了结果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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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7 21:33:44 | 显示全部楼层
白屋这个感觉核心意义不明
伤害我的人都安然无恙 死的都是无关甚至爱我的人
最后情节的安排感觉为了结构的意义占了绝大多数
谁跟我讲解一下这文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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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7 22:26:29 | 显示全部楼层
简单说就是一个在歧视中长大的孩子扭曲的世界观引发的悲剧
红发少女对主人公来说原本是世界唯一的色彩,但是最后他却亲自践踏了

看过武侠么?里面的情节也有点这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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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8 09:22:42 | 显示全部楼层
1

“稍微打听一下,请问你相信诺斯特拉达姆士的预言吗?”

我把视线从窗外漂浮的云拉了回来。与我搭话的,是一名坐在右手边位置上的男人。身穿灰色的朴素西装,是那种在马路上随便都能抓上一把的类型。大约三十岁,估计和我是同年代的人吧。
“预言,就是那种什么……一九九九年世界末日之类的东西吧?”
对于我的反问,男人点了点头。
“我知道呀。在孩提时代非常流行的。但是……这么说也许有些失礼……”我把目光从座位转移到通道尽头。
“这种时候说这些话,你不认为时机非常错误么?”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我才会说的呀”

这边的座位呈三张紧贴并排的形式。我在靠窗位,那个男人则坐正中间,紧靠通道位的椅子是空的。
“难道你在搭讪?”
“不是啦,我已经结婚了。……虽然现在分居中”
男人微微地缩了缩肩膀。
“说回诺斯特拉达姆士的预言吧。他预言一九九九年人类会灭亡。对于自己绝对会死去这件事,我可是相信的哟。”
“我和你一样。小学时代听到这个预言,结果害怕到晚上都睡不着觉呢。在那之前我一直认为‘死亡’只是别人的事情,听到预言后才开始认真思考关于自己与父母死亡的问题。那时的我,还计算着一九九九年的话自己就是二十一岁那样子……”
男人做出了猜谜节目主持人那种、抬高眉毛表现出小小惊讶的动作。
“那不和我一样吗?我们同年呢!”
“是吗?当时我的人生规划只计算到二十一岁呢”
“结果,世界却没有毁灭呢。也许是之前绷得太紧了,结果之后的人生让我感到很空虚啊”
男人像要把满肚子的感慨吐出来般,叹着气说道。我们的座位在飞机最后排,从我左侧那扇四方形的窗户中可以看到外面一片青空。眼皮底下那片片云彩,就像是陆地上成群结队的羊群。看着这番悠然平和的景色,我感觉自己此刻正置身于天国。

“维持这种姿势真有点累呀”
男人苦笑着说道。现在我们两人正弯着腰向前倾,把自己隐于前排椅背的阴暗处。我们挨着对方的肩膀小声说话,不时还会听到从背脊传来的咯吱咯吱的怪响。
“虽然很想立刻舒展筋骨,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
他也同意了我的说法。
男人把脸凑到座椅间的空隙前。从间隙的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飞机通道的状况。他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说道:
“在乘上这架飞机之前我就一直在思考着。错过了诺斯特拉达姆士的死亡预言,那些生于一九九九年以后的孩子们,到底是如何面对死亡这一问题的呢?那一定是和我们不同的生死观吧?一九九九年之前便拥有思考能力的我们,不管孩提时代的生活如何快乐,那诅咒一般的预言都会像影子那样无时无刻缠绕着我们。就算是那些不认为世界会毁灭的孩子们,心里也一定会有些许困惑与动摇吧。预言落空之后才开始拥有思考能力的孩子们则不一样了。他们失去了思考世界毁灭,以及自己将会死亡的机会。”
“哎,那又如何?交通事故那么多,环境问题也非常严重。就算不刻意去思考诺斯特拉达姆士的预言,在成长过程中也孩子们也自然会思考到那种问题吧。我是这么想的。”
男人回头望了我一眼。
“原来如此。或许正如你所说的吧”
那么说着,他再次透过空隙窥探前方的动静。从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个自嘲意味的笑容。这个时候飞机倾斜了,可以听到空罐子在通道上滚动的声音。从刚才开始的每次倾斜,空罐子就不停地在通道上滚来滚去。
“只是我连想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坠机身亡呢。你有想象过吗?再过一小时,这飞机就会撞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真是郁闷,我还有想做的事情呢。坠机身亡……,哎……,真提不起劲儿呢……”

我缩起肩膀小心翼翼地稍微抬起了头。穿过前方椅背的阻碍,我确认了一下前方的情况。如果现在是正月或孟兰盆会,飞机想必一定是满客的吧?眼前只见一半以上的空座位,以及依旧站在飞机通道上,向着乘客举木仓的犯人。

飞机被人劫持的时间是三十分钟前,机体刚刚升空之后的事情。事件的发生是这样的:坐在前方座位上的一名大学生模样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似乎想从置物箱里取出什么东西。此举动正好被一名空姐发现,她走过去对男子说“这样很危险,请坐回位子上”的时候,男子已经从置物箱的袋子中取出了一把手木仓,并把它指向了空姐。
“别管我。别管我。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
男子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他身穿附有毛球又掉线的古旧毛衣,外面再披上有些污点的白色外套。头发是自然卷,可能睡姿不太好吧,其中一簇毛发就像天线一般直立了起来。举着木仓的手微微颤抖着,那木仓怎么看也不是真货,大概是水木仓或其他什么玩具吧?
“不能不管,这是我的工作呀。”
空姐似乎也认为那木仓只是玩具,所以她无视对准自己的木仓口,依旧一派强硬地说道。男子有点畏惧,差点就真坐回位子上去了。那时候空姐露出了因胜利而扬起的骄傲笑容。
“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呀?在飞机解除安全带的信号灯还没消之前怎么可以随意站起来呢!另外再看看那身打扮,拜托你多参考一下时装杂志吧,现在的打扮简直土毙了!”

那时候,他成了机舱内全部乘客的注目焦点。看着被空姐叱骂的男子,乘客们纷纷交头接耳,大家都对他露出了轻蔑的表情。男子似乎有些害羞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之后,他重新把木仓口指向了空中和谐信息,同时扣下了手木仓的扳机。飞机中响起了一发清脆的木仓声,与此同时,空姐摊倒于通道之上,而乘客们的表情也立即被刷白了。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子观察着乘客的举动,同时向操纵室方向走去。

“大家请不要乱动。谁要是动了我就开木仓咯。现在我要和机长说话,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呢”
男子边走边说着。他走路的方式扭扭捏捏,而且好几次低下头看着脚边。那个时候,一名坐在前方位置上的男人站了起来。他是一位穿着西装,打扮适宜的帅气男性。
“你给我等一下”
他的声音比劫机男子更威严,男子似乎吓了一跳,接着困惑地停下了脚步。
“怎、怎么了?”
“不应该问我怎么了吧?拿烟花去吓唬空姐,还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说!”
“就、就算你这么说……”
男子边说边把视线投到威严男性身上。
“真光鲜的西服呀……。想必是从好大学毕业之后,进到好公司工作的人吧……”
听到男子羡慕非常的话语,威严男性用鼻子哼了一声,随手把套装的领口整了一下。
“哼,一般吧。我是T大的毕业生。所谓的T大就是指的东京大学,你懂了没?”
男子毫无先兆地对他开了一木仓。然后他开始环视机舱,询问还有没有其他T大生在场,但是并没有人举手。男子进了机长室之后,机舱各处开始沸腾了起来。过了一阵子,吵杂声随着男子的回归而恢复了平静。

“大家请安静听我说。飞机的半数座位载着回老家的人与出外旅行的人。虽然我也知道这样做会给大家造成困扰,但是请容许我在此宣布,这架飞机的目的地将会由羽田机场变更为T大教学楼。”
就像为了等待讯息浸透至每位乘客,男子说完后停顿了好一阵子。
“从现在算起大约再过一个半小时,飞机便会撞落到T大教学楼。大家,请和我一起死吧。求你们了。连续五年T大入学考试落榜,我现在唯有一死了……”
这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子原来并不真是大学生,他只是一个无业游民。而我们这些机上的乘客,则被迫成为了他死亡的陪葬品。

再次响起木仓声,我和坐在旁边那个穿朴素西服的男人同时望向通道前方。男子正一脸困惑地看着尸体。
“啊啊,我不是已经拜托过你们别动了么?为什么你还要动呢……”
男子说完后,对他身边那些被木仓声吓着、正捂着耳朵的乘客道歉。

计划趁男子不察抢夺他手木仓的乘客纷纷出现。他们从座位站起来,打算从男子身后猛扑上前。由于男子常常带着一脸焦急又不可靠的样子在通道中徘徊,那副表情与动作不断给乘客传达着“请来欺负我吧”的讯息,因此大家都觉得男子应该非常容易便能被制服。就连我这种手无半两肉的人都不禁觉得,那孩子实在极赋被人欺负的素质。从他全身散发出来的[被虐气息],把众人潜藏的嗜虐性给唤醒了。

但是那扑向男子的乘客,却被不知从何处滚来的空罐子给绊着,踩空摔到了地上。男子给了他一木仓之后大家都不再动了。

空罐子随着飞机的倾斜而在通道间左右滚动着。绊倒人之后,再次隐入了乘客座位中。
“那孩子有幸运神保护着呀……”
身旁的男人躲在前排椅背后说道。为了避免被流弓单射到,基本上全机乘客都低下了头。
“为什么会绊到空罐子呢?一定是注意力太集中结果却忽略了脚底下了吧……”

如果被男子发现我们在说悄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他责骂呢?可是我们低着头隐身于座位之后的事情,他似乎并没有察觉。
“大概只有幽灵才不会被空罐子绊倒吧,因为幽灵都没有脚的嘛。不过自己KILL自己还要拉上这么多人陪着,他也太郁闷了吧”
“这架飞机真的会坠落?”
“如果这是小说情节的话,最后主人公一定会做出某些举动去制服那孩子吧?”
“我们能得救吗?”
“不知道。如果这只是利用小说短篇集空余版面写下的新作,也许就不会有那么正经的结果了。我个人认为一定会撞上的啦。那会是一篇关于我们全机乘客在坠机与撞向T大教学楼期间,品味疯狂恐怖滋味的惊悚短篇。”

男人用食指按住自己的额头摇首哀叹。不知道那是他的习惯动作抑或只是在演戏。我也不由得沮丧了起来,自己是为了某个目的而乘坐这班飞机的,没想到却不走运地遇上了劫机事件。

因飞机事故而身亡,这样的死法真让人受不了。小时候我很憧憬安乐死,甚至对着流星许愿时也会说“请让我死的时候就像睡着一样,结婚什么的不要也罢”。

“怎么办,我不想坠机死亡呀。”
“嗯嗯,我也同意。也许坠落的那一瞬间,会有难以忍受的痛苦袭来吧?骨折呀,内脏爆出呀,被火烧着呀……那种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吧。”
“我真希望至少能够痛痛快快地立即死去呀……”
“太天真了!”
男人严肃地发言。尽管如此,那也只是决不会传到男子耳朵去的细声喃呢而已。
“即死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没人知道。也许撞上时没伤到要害,数小时就保持着被柱子刺穿腹部的状态等待救援也说不定呢”
我想象着自己忍受痛苦煎熬的情况,腋下汗水不断涌出,恶心感几乎灌顶而上。
“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安乐死”
听到我濒临绝望的喃呢,他以男子听不到的程度小声地掰响指头,露出了满脸笑容。
“我就等着你这句话”

我从他身边挪开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种时候还掰手指,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呀”
“失礼了。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吧,其实我是个推销员”
男人从西服的里兜中取出了什么东西挨近我面前。
“请看看这个”

他拿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注射器。针管里头装载着清澈的透明液体。
“只要注射了这个Yao,不消一会儿便会毫无痛感地死去。库存就只有这个了,怎么样,你买吗?”

机舱响起了空罐子的滚动声以及又一发木仓声,似乎又有自告奋勇的男人被夺走了生命。




2

“就是说,这注射液是能够让人安乐死的Yao?”
“没错。只要在坠机之前注射这个自己KILL自己了,你就能够避免恐惧、毫无感觉安乐地死去。这不正是最适合现在情况的商品吗?想买的话一定要趁早哟。”
“为什么?”
“Yao物注射后大约要花上三十分钟才能发挥效果。现在算起大概一小时之后坠落,那么你就得在三十分钟之内购买并注射,否则在Yao效发挥、你安乐死之前我们就会撞上T大了。所以请尽快决定吧。”
“你是死神还是什么东西呀?”
“我只是一介推销员而已。看你那不可思议般的样子,想必很好奇为什么我会带着这种安乐死的Yao吧?好吧,我告诉你。其实我原本是打算用这个来自己KILL自己的。”

他把注射器放回西服里袋,视线飘至远方开始述说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就希望成为一个推销员。很奇怪吧?老师也是这么说我的。说到推销的魅力,大概是和人说话并推销出商品的那种有些强势的感觉吧?”
“结果你还真实现愿望成为推销员了呢”
男人点点头,但表情还是很阴郁。
“但我却没有才能。十几年的推销生涯并没能做出显著成绩。公司后辈们直赶而上,我的地位甚至比公司新社员还要低下。妻子无法忍受,结果离家出走了。她现在人大概就呆在东京老家里吧?”
“对人生绝望所以决心寻死?”

他点点头。
“我认识一个很理解我的医生,花了很多钱终于把这安乐死的Yao买到手了”
“真是过分的医生呢”
“不过那医生由于高龄而有些痴呆症状呢。不管如何,把安乐死Yao弄到手的我,是为了飞去死亡场所而乘上这架飞机的。”
“那,你是打算下了飞机之后找地方注射这Yao?”
“我的打算是死在妻子老家的玄关前。妻子出门的话就会立即发现到我的尸体,她一定会吓一跳吧?一定会觉得很困扰吧?附近的邻居一定会对她投以白眼吧?”
“真会给人制造麻烦!”
“请别管我。不过那计划现在要搁置了,这都是拜了劫机所赐呢。现在我只剩下这里袋中的注射器而已。怎么样,你要买吗?作为人生最后的希望,我想以一名推销员向客户卖出什么东西。请你无论如何买下这支注射器,让我怀抱满足感度过人生这最后阶段吧。”

他以满眶惹人怜悯的眼神说道,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被雨打湿了的小狗。我稍微考虑了一下,觉得那提议倒也不坏。
“但是,那注射液应该很贵吧?你开价多少钱?”
“你钱包里有多少钱?”
我小心不让头部暴露于座席之上,一边悄悄地从手袋中掏出钱包。我把钱包打开让男人看清里面。

“一万日元钞票有三张,再加上一些小零钱呀。哦,还有银行的提款卡呢。你的帐号里有多少钱?”
“三百万左右”
“那么,我一共可以得到三百零三万日元呀?”
“太贵了,那可是我的全部财产!”
“人都死了还留着金钱干嘛呢?怎么样,提款卡就给我了吧?当然密码也得告诉我。”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和那个犯人其实是同伙吧。两人计划着劫机之后以高价卖出安乐死Yao的大胆诡计!”

推销员立即反驳:
“你觉得有人会为了那种诈骗而跑去杀人吗?”
他用下颚努了努那个还躺在通道之上,没人收拾的空中和谐信息。
“……明白了,我就相信你说的话吧。但是一支注射器就要了我全部财产,这也太不划算了。一万日元的话我就买,那也已经很高价了。”

其实真想立刻把它买到手呀!反正都要死了,还管那到底是钱还是纸呀。就算把银行卡交给了他,实际上对方也没机会从银行提到钱就要死去。原因就在于他根本没机会从这坠落中的飞机逃出去。不过,我还是有原则的。
“三百零三万,实在太贵了,还不如去抢。”
“这种情况下你还打算和我砍价呀!?以一万日元卖给你的话,我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我管你嘞。我的生存意义就是讲价。每天我唯一的乐趣就是到蔬菜店呀、海产店那些地方砍价。比如被虫啃出了洞洞的卷心菜呀~瘦小的鱼呀,刁难人从而获得更优惠的价格。当然那也是一天当中唯一会与他人言语交流的时间。”
“你的生活还真是灰暗呀。在工作的地方都不会和人聊天吗?”
“不会。我虽然在漫画吧打工,但就算被别人搭话我也会充耳不闻。原本我就有点怕生,所以到了这样的年纪也没有结婚,自己一人独自生活。”
“真浪费。这么说也许有点奇怪啦,不过你长得还挺漂亮的呀。”
“那种事情你不说我也知道。”
“……早知就不说了。”
“不过由于曾受过精神创伤,所以我对人类有种恐惧感。特别是男性。以前曾经被某个男人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过分的事情……?”
“没错,我受到的是就连写成文章发到杂志社都会踌躇不定那么严重的伤害。”

见他似乎正在认真听我讲话,于是我就小声地将自己高中生时代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那名伤害了我身心的男人的名字和相貌,直到现在我都牢牢地铭记着。

听完我说的话后,推销员渗出了满额汗水,似乎还有些反胃,正用手捂着嘴巴。他的眼睛都红了,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真是可怜的遭遇啊……。打个比方,你所遭到的事情和那种正统的推理小说当中,犯人原来是一名年轻女性,而她的动机则是由于以前曾遭到强奸事件的故事一样,给人一种黯然而凄惨的感受呀。”
“就是说呀。其实前几天,我委托的侦探发给我的报告上终于查到那名对我做了很过分事情的男人的住所了。现在他正住在东京。”
“为什么要调查住址呢……”
“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去复仇了。按照侦探给的报告,他现在似乎已经有了老婆和孩子。我无法忍受如此默默地看着他制造幸福家庭!就是怀着这种心情,我乘上了这架飞机。我打算到达羽田机场之后就立刻到他家去,在他面前伤害他的孩子。”
“你自己不也是去给人制造麻烦吗!”
“不要管我,我的事情你少理。”

机舱内再次响起空罐的滚动声与木仓声。就算不抬头确认,都不难想象出现场又有一个人想制服犯人,结果被滚动的空罐绊倒,反而让犯人有反击的机会。
“虽然剥削你讨价还价的乐趣让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是开价一万日元也实在太低了。”
“就因为这是最后的人生,所以才更有必要小心谨慎的购物呀!说到底,你跟那医生买进了多少支注射液呀?”
“那痴呆医生告诉我说这是禁止一般人使用的东西,所以为了向医生买下这一支,就花去了我三百万日元呀。恰巧和你存在银行里面的钱一样多,所以这也算是等价交换了。”
“你说的话可信度到底有多高呢?就算其实只用三百日元买进来的东西,你也有可能狮子开大口说成三百万买进的呀。”

我盯着推销员的眼睛,试图从他的反应中确认自己的推断。只见他立即回避了我的视线,那行为简直就像是偷了妈妈钱包里面零钱的小孩子一般。“推高成本价值才显得珍贵嘛……”
他就维持着回避我视线的状态小声嘀咕着。

现在,我正在思考着他持有的安乐Yao的真正价值。恐怕他所定的如此高价位,是建立在“惧怕飞机坠落”的惶恐人心之上。但是左右着Yao物价值的就只有这一点吗?
“说到底,为什么你自己不使用那Yao呀?”
“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希望在人生的最后得到推销出商品的满足感呀。”

我思考着,从椅背探出头来望向那名持木仓男子。他正站在道路中间不熟练地装着子弓单。看准了这空隙,两名满怀正义感的男性冲出来向他扑去。但是不出所料,其中一人被空罐子给绊倒。拜他所赐另一个人也倒了下去。结果机舱在响起两发木仓声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原来这不是交易,而是一种赌博呀。”
我理解过来了,回头望向推销员。只见他露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
“你这么说过吧。‘从注射到死亡要花上三十分钟时间,不早点下定决心的话飞机就要坠落了’。为了逃离坠机的恐惧,我必须在飞机真正开始坠落的更早之前注射Yao物。这里就出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假如,劫机男子在我注射Yao物之后被制服,飞机平安降落羽田机场的情况……”
我死死盯着身旁那名低着头的推销员。只见他尴尬地咳嗽了几下。
“……那样的话,已经注射完Yao物的我就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连买了根本不需要的商品都不自知。而你呢?从劫机事件生还的你,会到银行把我帐号当中所有的钱取走。如果从医生那里买来的注射器价值仅为100日元,那你就赚了二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日元。”
“……那也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吧。况且啊,还是你刚才这么说了,我才注意到有这种可能性的!”
“少骗人了。”
“好吧。真如你所说的,确实飞机也有不坠落的可能性。但是请你看看那男子,看看他那随时可能会射到自己脚的笨拙举木仓方法。为什么直至现在都还没被人制服?这只能说明他有幸运女神的庇护。再这样下去,不出数十分钟飞机就真要撞到T大教学楼去了。”
“别信口开河了。你只是为了把Yao推销出去才会这么说。其实心里面一定相信那孩子最终会被某人给制服的。”
“哎,这个嘛…”
他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像狐狸般狡猾表情。
“如果那男子被制服会对我比较有利的话,我当然会压下这边的赌注咯。不过这也是关系到我的Yao到底卖不卖得出去的要因,所以不管如何要先弄清楚那男子寻死的意志到底够不够坚定。如果他真的能够克服困难一心寻死的话,你就把Yao买了。如果他意志不坚定,在中途突然后悔起来了,那么你就不买那Yao。在不会坠机的飞机中购买平安死Yao的人大概也只有傻瓜了吧。”
“你心肠还真坏呀。这种恶趣味的交易让人发紫。”

我向窗外望去。除了青白二色之外还是不见其他色彩。
“但好像还挺有趣的。买不买得在观察那男子一阵,看他到底够不够毅力之后再来决定。时间不等人,我们先来确定好价格吧。”
“唔……虽然之前为了讨价还价的事情发生了点口角,不过实际上问题并不在那里,而是你到底会不会把帐户密码告诉我。”
被提醒之后我才注意到这点。在我注射Yao物死后,他就可以随意翻查我的钱包了。钱包里面的三万日元一定会被他取走的,但是我告不告诉他密码这一点,则会改变交易金额的多寡。也就是三万日元与三百零三万日元的分别了。
“你帐户密码不会正好就是你的生日吧?”
“是又怎么样?”
推销员扬起双眉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样就告诉我没问题吗?刚才看那钱包时,里面还放着你的驾驶证呢。我知道你的生日,也就是说交易金额为三百零三万咯。”
“随你喜欢吧,反正我都要死了。”
我微笑着说完之后,对方也回了我一个笑容。
“那个……,你们两人,为什么能够这么悠闲……?”
相互挨着对话的我们两人头上,传来了某人的说话声。
“啊啊,请稍微等一下,我们正在总结一个很重要的商谈”
推销员抬头说道。不过一见到声音的主人便整个人变成了缩头鹅,发出怪里怪气的声音。
“哎呀,失礼了……”
“不,打断你们是我不好。请继续商谈吧。”
声音的主人站在通道之上。我无法把视线从他手上紧握着的手木仓移开——跟我们打招呼的人,正是那名劫机男子。

坐在附近的一名体型很大,怎么看都像学过柔道的男性站起来想要对男子展开袭击。我和推销员绷紧身体做好准备,甚至开始想象即将展开的原柔道部成员与软弱男性决斗的情景。遗憾的是那位疑似原柔道部成员的男性,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空罐子绊到脚,头部撞到座位一角后便不再动了。男子把手贴到他脖子上,确认了对方的死亡。


3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注意着你们了。”
坐到推销员右边空位的男子如是说道。
从最靠近窗口的左边数起,三张座席分别并列坐着我,推销员与持木仓男子。我看了看时间,从飞机被劫持算起,现在已经过去四十五分钟了。
“我看到你们在说悄悄话。刚开始还猜测着你们是不是在商量什么制服我的计划,或者嘲笑我的乱头发和衣服,或在学校被人取的绰号。不过仔细观察两人的脸色之后……怎么说呢,总之就和别的乘客不一样吧……”
“是吗?你怎么发现的?”
我身体稍微前倾,视线越过推销员落到他身上质问道。推销员见状向后挨了挨,给我提供了一些方便。那名男子好像有点害羞,他用没有持木仓的手抚平了头发,不过手掌一离开,发丝又像天线般站立起来。

“其他乘客都非常害怕……为了救助大家而向我扑过来的人们也是一脸痉挛的神情。许多人在哭泣,也有许多人刷白了脸。然而却只有你们两人,露出一副就是像在自家客厅聊天般的平常表情。难道你们不害怕我手上的木仓吗?你们一定是认为像我这样没用的人还跑来劫机实在太滑稽而害怕不起来?还是觉得进不了T大的就跑来劫机的我实在太愚蠢了?”
“怎么会呢?我非常、非常害怕了呀。比方说……”

推销员吞吞吐吐地接不上话来,只好一个劲儿地盯着男子的乱发。
“……就像是你那充满各种自卑情绪的言行举动啦,那看起来有点神经的感觉就让我觉得很恐怖啦”
“自卑情绪?我没有那么夸张吧。只是,不管何时我都感觉到有人在嘲笑着我。与我擦身而过的狗啦,电视画面中出现的女子高中生啦……我感觉到他们都在心中嘲笑着我的落榜。”
“哈啊……”推销员回应对方的时候,向我投来了一个‘那孩子真的很危险’的讯号,同时装出很温柔的声音称赞他“你真是个细心的人呢”。

我向四周望了望。就像那男子所说的,机内所有人都是一副苦瓜脸。虽然几乎没有人敢露骨地向后望,不过大家都非常关注我们所在的机尾舱。甚至那些坐在比较近位置的人们,都已经竖起耳朵关注起我们聊天的内容了。
我再次把视线转移到男子身上。
“那个……我和这人会不像机上其他乘客一般惶恐,也许那是因为我们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吧?”
男子歪了歪头,似乎对我说的话感到很好奇。
“确实,坠落死亡是很恐怖的事情……不过比起其他乘客,我和这个人对死的接受能力应该相对强些。”
我用手指指着推销员,对劫机男子说明了他原本就打算要自己KILL自己的事情。而我也把受到高中时代某个男人的伤害,现在正打算去报仇的事情说了出来。听了我的遭遇之后,男子就像刚才的推销员般捂住了嘴。
“从此,我再也不信任男性了……”

男子用那稍微发红的眼睛凝视着我。就象在犹豫着该说什么一般,经过几番挣扎,他终于开口了。
“你想把那个伤害自己的男人杀死吗?”
“没错,那是当然的。不把他杀死,难平我心头之恨呐!你看,我和这个推销员都与幸福差了一段距离,所以现在就算不幸的要坠落死亡,在我们内心的某处也一定悄然默许了吧?反正人生也就是这样子了。”
“所以才能如此平静地聊天呀……”
男子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他像是在思考什么般沉默了一阵之后,低下头说道。
“你真是坚强的人。就算遇到那种过分的事情,你也不会考虑死亡,而是为了复仇而努力活到现在”
“哎,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死了呢”

我一说完,身旁的推销员就“哈哈哈,说得好”的开口道。
我腾出身体,从低下头的男子下方向上窥视他的脸。被我的举动吓到,他惊讶地把身体挨后。
“对了,可以询问一下你对劫机所持的干劲到底有多高吗?”
听到我的问题,不仅是劫机男子与推销员,就连四周竖起耳朵偷听的人们,都露出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
“你怎么问这种问题!?”
我被推销员抓住肩膀,强迫着拉回到自己的座位之上。
“喂,等一下啦。这是很重要的呀。知道了他对做出这事情到底下了多大决心,我才可以判断那Yao到底该不该买呀!”
“啊啊,原来如此,你说的是。”
推销员认同地点了点头。
“Yao?你们在说什么?”

男子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我和推销员在那一瞬间四目交接,相互发出了到底该不该说出关于安乐死的疑问。不过最后,我们还是把从注射器的事情到最后如果劫机失败,推销员能够获得报酬的事情都完完整整的告诉他了。
“也就是说,你正在烦恼该不该购买这个推销员持有的安乐死Yao咯?”
我点点头。推销员在轻咳几声后,向劫机男子询问道。
“那么,你的回答呢?你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开木仓的呢?说到底,你要自己KILL自己为啥还扯我们下这趟浑水啊?”



意外的,男子用坚定的眼神回视推销员。也许是受到这种无形压力的影响,推销员稍微缩了缩脖子。

“我只是,已经憎恨得无法忍受了”
男子开口说道。
“从孩提时代开始,我就被妈妈要求着履行进入T大的义务。除此之外的人生完全没有考虑过。在妈妈的教育当中,无法进入T大的人就不配当人类。渐渐的,进入T大成为了我全部的生存目的。”
“毕业之后的事情呢?”推销员问。
“你在说什么呀,毕业之后那是多余的人生了。没错,只要能够入学就够了,那之后的事情谁管他呀。总之,我为了进入T大而努力学习。在其他同学玩游戏与泡妞的时候,我都只是一味地埋头苦读。”
“除了学习,平时还会干什么呢?”我问。
“我会做点酱菜。”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我与推销员相互交换了眼神。
“腌制酱菜是我的兴趣。因为书桌底很深,所以总会放着很多在下面。”
男子说着说着,开始介绍腌制酱菜时的各种要点。比如菜要怎么切、如何磨碎、研制时间以及腌制时下盐的密度等等。说这话题的时候,他显得很有生气。
“在黑暗的房间里面默默地腌制酱菜,会让我感到非常平静。从小学的时候开始……”
“看来他从小学开始,就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人物了呢”
推销员悄声对我说。

“学校的人似乎都在嘲笑我,他们笑我穿的衣服太土。因此我很害怕去服装店,如果我进去的话,店员们一定也会嘲笑我吧。就算穿着时尚,也一定会被大家取笑我滑稽吧?不过我只是把妈妈给我穿的衣服穿到身上而已。要说自己买的东西,大概只有笔记本或其他文具之类的。当大家储钱买CD的时候,我会把零用钱存起来买钢笔。因为只会学习,所以学校里面谁都不愿意与我交往。就算与他们对话,大概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吧?大家在背后总会说我‘很臭’,明明我每天都有洗澡的呀……”
“真是毫无创意的中伤呢”我嘴里说着,心里却多少认为那些人说的其实是酱菜的味道吧。

“妈妈与亲戚都认为我一定可以考上T大的。但是,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为什么?”推销员问。
“因为我无法入学。”
“所以问为什么呀!每年考试那天都感冒了吗?”
“不是”
“帮助迷路的孩子啦,或者救助溺水的孩子之类的,所以考试迟到吗?难道说在一个垂死的脑肿瘤患者的小孩身边,守侯着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推销员为他想了一堆入学失败的可能性,不过男子却只是伤心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无法接受,所以我向老师打听自己落榜的原因。结果……老师却对我说,你这种程度的人不配进入T大,还说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进的,还是死心吧。”

看来这不仅仅是学习能力的问题了。虽然谁也没说出口,不过整个机舱的人一定都心知肚明了吧。只是本人却似乎对此完全不知情,说着“这样太过分了”,并开始哭泣起来。

“父母和亲戚们都用眼角看我。你们理解那种心情吗?我怎么说才能把当时的心情传达给你们呢?最初被人说进T大不可能的时候,我其实并不相信的。但是,当今年第五次考试失败时,我才终于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这样的我,今后将如何是好?我活着的这二十三年的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除了考入T大之外,妈妈没有引导我其他任何的生存方式。我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太不争气、太丢人显眼了。现在我不论到哪里,都感觉到大家在取笑我。”

男子露出疲倦的神情,他在座席上向前倾,用没有持木仓的左手遮盖着脸。
啊啊,多么可憎的……
他呻吟似地囔囔道。低沉的声音落到机舱地面,发出微弱得犹如轻轻瘙痒的振动。脸部被手掌挡住,我们只能听到他的自言自语。

我听到大家的哄笑……,全班同学的笑声……。大家都在取笑我……。取笑我的乱发……,取笑我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大家都在心里嘲笑着我……。啊啊……,拜托……请不要管我了……,请不要管我了……。啊啊,已经……真想把全世界的人杀青光……。已经不行了……谁、快来救救我……。我已经憎恨得、憎恨得无法自拔了……。

男子用手遮盖住脸的现在,正是抢夺手木仓的好机会。不过谁都没有那样做。全场的人都被他那异常的言行吓得无法动弓单。大家都被他心中那黑暗的诅咒弄得全身竖起鸡皮疙瘩。

憎恨……憎恨……,这就是我对大家所抱有的感情的名字……,我憎恨、大家……。好想杀了人类……。让大家共同品尝绝望的滋味……,让全世界的人都……

男子把覆盖着脸的手放下。他用那双像是哭完之后的赤红的眼睛注视着我。虽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但是我却有那么一瞬间,似乎看到他连眼白部分都燃起了火焰的赤红。
“但是,我无法把全世界的人类都杀光。所以暂且乘上了这架飞机。这样的话我一个人也能办到。这架飞机上的乘客,以及T大教学楼里面的人们,都会莫名其妙的死去。然后,这则新闻将会如实地公布于世界所有媒体中。那就是我的愿望。话说回来,前阵子我开始在互联网上贩卖自制的酱菜,不知为什么却非常畅销,现在每年大约可以赚上三百万日元。”
“比我的收入还多呀……”
推销员嘀咕道。

“不过,我的人生目标是T大。那并不是金钱的问题。不管如何,有了那些钱我才能把手木仓买到手。”
“从哪儿买的?”
“住在某个小巷子里头的贩子。他说着不完整的日语,大概是中国还是别国的人吧?说完话之后总会发出‘阿尔’的声音。”
真的有那样说话的中国人吗?我没作声,不过稍微在心中提出了这个疑问。
“我从那男人处买到手木仓之后便乘上了飞机。”
“你是怎么把木仓弄上来的?那里应该有警卫把关的吧?”
“我把成捆的钞票打到对方脸上,他就一脸恍惚地放我进来了。”
“啊,是吗……”
金钱的力量真是恐怖。

“所以才会发展成这样的情况。”
男子看着手表确认时间。
“啊啊,已经这么晚了。距离T大教学楼大概还有三十五分钟的时间。”
他望着我的眼睛。
“喂,我要就这样让飞机坠落。不这么干的话,我是不会满足的。让大家遭遇不幸……,我想让全世界的人都感受到这绝对压倒性的莫名死亡的可怖。”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不见先前在走道徘徊时所表现的紧张情绪。他的瞳孔述说着一定会让这架飞机坠落的自信。于是我下定决心,开口对推销员说道。

“我买注射器。我赌这架飞机会坠落,所以要先大家一步安乐死了。”



4

“真的决定好了吗?”
推销员向我确认。
“就这么办吧。”
我环视机舱,通道上躺着好几具尸体。
“就在刚才,我从这孩子的眼中感受到了他的铭志,并打从心底信任他。相信他一定能够使这架飞机坠落,让全机人感受犹如身处地狱的恐怖滋味。”
“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呀”
推销员恍然地说。
“所以我买‘安乐死’。这个决心不会改变。”
从手袋里头取出钱包递给推销员,现在的我对现金与提款卡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推销员把注射器从西装内口袋掏出。装有透明液体的细长玻璃制注射器,受到了我与推销员,以及所有乘坐在通道两旁座位的乘客们的一致注目。
“就凭那注射器里的无色液体,能够把一个人的生命夺走吗?”
男子询问。
“而且还是毫无痛楚,甘甜的‘死亡’哟”
推销员说着,把注射器递了给我。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手上的注射器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我把液体举至眼高,细心观察里面的液体。透过无色液体,我能够看到对面的景色。由于玻璃折射的关系,对面的风景完全是扭曲的。
我受到四周的瞩目,甚至还有人从座席伸出头来往后望。

“……被这么看着,我死的时候会很不自在呀”
听我这么一说,机内的活人们只好干咳着移开视线。
“你说挥发Yao效要三十分钟,所以不快点注射不行吧?”
我卷起左手的袖子。由于穿的是长袖衣服,所以到手肘位置就卷不上去了。
“我从没自己打过针,怎么办?”
“随便就可以了,按照医生的话,应该是打到哪里都能死的。”
推销员的一席话给了我自信,于是我用手指把针头部分的盖子弄掉。闪着银光的细长针头与空气接触,我来回看着推销员与注射针的尖端。
“我可是下了很大赌注赌这架飞机会坠落的哟。所以你也要加油,一定把大家都推到恐怖的巅峰啊”
男子用力地点点头。
“是,你的死不会白费的”

“从刚才开始两人说的话就很过分呢……”
无视推销员的嘟嚷,我先从针头挤出少许液体,好让注射器当中的空气完全排出。把针管插入左手手肘内侧,一股皮肤被刺穿的痛楚蔓延开来。我把注射器的活塞按下,于是从手臂内侧感觉到一股寒流正在慢慢扩展着。

注射完后我把针孔拔出来,随后推销员帮我把空注射器拿走了。我放下卷起来的袖子,说了一句“再见”之后便阖上了双眼。无尽的黑暗在我眼前扩张。

“哎?怎么已经完全不动了……”
“说要花三十分钟是骗人的,这其实是即效性的注射液。这是医生告诉我的。”
“为什么要说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越早购买对我越有利。因为如果你被制服了,我们的交易不就没戏了吗?”
“这么想的话也说得通,我理解了。换句话说,你是希望我被制服的咯?”
“因为那样我才有赚头呀。不坠机,我就可以把那女人的存款拿到手。其实那个Yao是从医生那里免费得到的。所以这次算是赚翻了。那些钱可以让我开始全新的人生,也可以给我挥霍好些日子,之后再重新考虑自己KILL自己的事情。……啊啊……,全新的人生吗……。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要开展全新的人生,让自己走回正途?”
“我的憎恨太强烈了,无法积极的面对人生。说什么抛弃以往开展新生活的想法……,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实际上我有个请求。当然不只是你一个,全机听到我声音的所有人,请大家站起来往飞机前端的座位移动。因为本来机上的乘客就不多,之后又死了几个,现在飞机有一大半是空位。所以请大家坐到一起,这样我盯梢也比较方便。”

“没问题呀。我们快移动座位吧。不过全部乘客都聚集在前端,飞机不会倾斜坠落吗?”
“反正横竖都要撞,我觉得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得也是。啊,她怎么办?”
“……就那样不用动她。那些倒在通道上的人也别理了。还活着的人们,请往前移动。快点,这是命令哟。还是说你们不愿意听从一个无法考入T大的人的命令?”



我判断出自己大约已经死了,于是张开双眼伸了个懒腰。为颈部按摩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左手边有一扇窗。现在的我,就保持着死前的状态躺坐在座席之上。看来虽然死了,但我的幽灵却依然无法离开机舱的样子。

看看身旁,推销员与劫机男子都不见了。于是我想起临死之前在黑暗当中听到的两人的对话——男子为了监视方便,于是把所有乘客聚集到机头了。

变成幽灵的我站了起来,越过座位往前望去。机舱前半部分排着密密麻麻的后脑勺。从飞机中段到我所在的最尾部,看起来则是非常荒凉的感觉。
在没有乘客的后半部分,躺着几具一动不动的人。这风景看起来就好像把机舱前半部分归类为生者的世界,而从正中间切开,到机尾那部分则是死者所在的世界。

我发现一个头发凌乱的后脑勺。劫机男子为了监视方便,坐到了乘客后方的空座位上。啊啊,死者的世界里头竟然坐着一个活人,那真是凄凉的情景啊。

我走到那男子斜后方的位置,把手搭在他座席的靠背之上。这正是可以把他整头乱发从上注视的好角度。他不放过大家的一举一动,就那样紧紧盯着坐在前方的人们。那种魄力通过空气的流动,也传达了给我。

我用指头捅了捅他那天线般竖起的头发。于是理解到原来幽灵这种东西可以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从喜欢的角度碰触喜欢的东西呢!一想到自己可以随意敲打父亲那个光头,我就觉得成为幽灵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像寻找猎物般环视整个机舱,于是在前方密集的后脑勺当中发现唯一一个反射着皮肤眩目光芒的大光头。立刻过去摸摸它好了。

我迈开步伐打算向前走去。就在那时候,男子把手木仓放到旁边座位上并开始翘起二郎腿。我觉得手木仓挺新奇的,于是随手拿起来把玩一下。那真是一把沉甸甸的木仓呀。木仓壳很硬,怀疑用指甲去敲还会被敲出裂痕来,于是感叹道那一定是用金属制成的。话说回来,知道幽灵原来能够举起这么有分量的东西,还真是让我感到佩服万分呀。我把手木仓端好,试着摆出帅气的动作。


“哎?为什么?”
翘完二郎腿的男子,一回头看见正在玩假装女警游戏的我,便立刻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叫声。对于能够直勾勾盯着我看的这孩子,我也感到非常惊讶。
“你能看得见我?没想到你还会通灵呀。”

前方密集的后脑勺们纷纷拧过头来。当中一人站了起来。原来正是那个推销员。他的嘴巴张得很大,大叫着“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停止扮演女警,回答道:“嗯……,我应该是死了吧……”
“不,你没有死!看看你自己的身体,不是连脚都还在吗!”
于是我低头看了看双脚,果然正如推销员所说的,我还没有死。我理解过来了,虽然注射了Yao物,但我却并没有死去!
于是我把木仓指向了推销员。
“你骗了我!说什么安乐死,结果我还不是好好的活着!你这骗子,竟然让我买下了假Yao!”

推销员像是要躲避木仓口般缩到椅背之后,只露出头部向我望过来。而他四周的乘客则尖叫着做鸟四散般想逃离他。一时之间机内出现了大混乱。

“请等一下!我也一直以为会……”他有点困惑的嘀咕完后,似乎发现到什么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老不休的医生!难道他是故意给我无害的Yao吗!”
我依然用木仓口指着他,同时食指碰到了扣木仓的扳机。
“你要怎么赔偿我!如果不能安乐死,那我不就得坠落死了吗!?”

推销员以靠背为盾,激烈地左右摇晃着脑袋。
“等、请等一下!冷静点,你知道自己手上到底拿的是什么吗?”
“别把我当笨蛋了!”
“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还把木仓口对着我!你把举木仓对象搞错了吧!”推销员指着那名站在我身边的男子。
“用木仓指着他,劝他投降吧!”
我回过头来望向男子。他从座席半站起来,以认真的表情回视我。
“我为什么要劝他投降啊?我可是赌他能够让飞机坠落的呀!”
“你是傻子吗!?”

伴随推销员的呼叫,机上其他乘客也对我发出了嘘声。我稍微冷静思考了一下,终于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了。从我把手木仓夺走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飞机最终不会坠落这一结果了。

于是我把木仓口从推销员转向了劫机男子。推销员立刻露出一脸安心的表情。
“对不起呀,明明直到刚才还一直支持你的”
我向男子道歉。他对那指着自己的木仓口表现得十分从容,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他缩了缩肩膀,把右手伸入上衣内侧。“因为我还有一把木仓。”

机舱的气氛非常紧张。乘客们表情僵硬,大家都不敢做声,也没有人动一下。男子的表情带有某种奇妙的轻松感,他就保持着把手放入毛衣里头的状态与我对视着。
“手木仓就在大衣里头的口袋中。现在我用右手取出来,第一个便射死你。”

我无法从毛衣的间隙看到他的右手。
“不要动。右手就那样别动哟”
“你不想射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一副平静而自信的表情。
“某个冬天的晚上,我不断的学习,直到窗户无声无息地明亮起来。打开窗户,寒冷的空气涌入我已然混浊的房间,把我吐出来的气息染成雪白。早晨的风景在霜的铺垫之下变得闪闪发光。我感觉它们在对我说‘你学习辛苦了’,那时候我真的感到很幸福,那个早晨是我的至宝。只可惜那是杀了这么多人的我,不再允许欣赏到的美丽的景色……”

说完他就把木仓从衣服内侧掏出来指向我。那一瞬间我也扣下了扳机。于是我的手心受到某种冲击,一股像是空气爆炸的感觉击中了我脸额。全机乘客都趴到地上。
男子倒在通道上。他的手上紧紧地握着一支钢笔。


5

在出现晚霞的傍晚时分,我就在他的房间里,把他孩子放到膝盖上一同观看电视。他的女儿还在读幼儿园。那个时候她独自呆在家里。她并不怕生,很快就与我亲密起来了。她坐在我的大腿上与我看了一会儿电视之后,终于在刚才睡着了。

房间角落那台电视的画面上,慢慢播放着中午那起劫机事件的相关情报。飞机降落后的影像,乘客被运走的影像,警察进入机舱的影像……一幕幕交替播放着。在被护航着离开机舱的乘客当中,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我与推销员的面孔。
“真是一趟最差劲的航班”我想起下飞机的时候推销员说的那句话。他确定自己双脚已经落到不会摇晃的地表之后,发出了一声感叹“暂时我都不想再考虑死亡的问题了。”

我与一些受惊的乘客一同被送上救护车。由于手臂注射了不明液体,所以有必要到医院检查一下。

是做梦了吧?在我膝盖上打盹的孩子稍微动了一下。挨在我胸前的那副睡脸露出了一脸幸福的表情。他的房间在公寓的三楼,南面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把屋子照得非常明亮。我眺望过去,还能见到窗户旁放置着的盆栽。就在这时候,我听到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我回来了”

那是一把高中时代曾经听到过,直至现在还停留在我记忆当中的男性的声音。走路声从走廊传来,不一会儿客厅的拉门便被打开了。他在入口处止住了脚步,因为他见到被他女儿压住膝盖的我。
我们的视线对上了。
他的脸与记忆当中并没多少落差。我已经不想详细诉说他以前对我做的过分事情,不过他在我身心烙下的伤痕,却依然刻骨铭心。
“你回来了呀”
我这么回答。
有那么一瞬间,他对我露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不过立刻他便想起我是谁,并向后倒退了一步。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请人调查了你。”
我一边回答,一边抓起了放在身旁的菜刀。
“比起这些,我来这里的途中才真是艰辛呢。又被劫机,又开了木仓……”
“我老婆在哪里……”
他呆呆的看着我的菜刀问道。
“大概去买东西了吧?房里就只有这孩子。”
我把菜刀横到这个熟睡的小女孩的脖子上。这个时候电视喇叭读出了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看电视,画面上出现了我大大的相片,电视介绍说,被救出的其中一名乘客私自离开医院,现在下落不明。当时警察说要跟我了解情况,因此不准我离开病房。而我则以去厕所为借口悄悄溜走了。
他对比着电视上的我与正拿着菜刀的我。
“到底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突的发展,以及接连不断的不幸。呵,你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遭遇到这些倒霉事吗?”
“求你了,请你离开我女儿!”
他双膝跪地,哭着为自己与伙伴们在高中时代对我干的事情道歉着。房间回荡着他抽噎的声音,直到玄关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是他妻子购物回来了。她在玄关放下购物袋之后来到了客厅。不过她走到门口便停下了脚,一脸茫然地望向跪在地上的他以及拿着菜刀的我,似乎还没理解当下的状况。小女孩则依然躺在我胸前恬静地睡着。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三人谁都没说一句话,也没人动一下。我就保持着把菜刀抵住少女的动作,同时看着电视。

不久之后,电视画面播出了男子的相片。播报说他是杀害了空姐以及数名乘客的犯人。我回想起他被我射死前说过的话,关于那铺满霜的美丽早晨的事情。于是我把菜刀从小孩身上移开。
“一天里还是无法连续杀害两个人呀……”
我把孩子从身上放下后,径直向玄关走去。在客厅入口处分别与他和他妻子擦身而过。他并没回头,而他的妻子则用困惑的神情望着我。

我离开了他所在的公寓大厦。西沉的夕阳把天空染出一片赤红。我颠颠簸簸地走在路上,并不断地撞到路人。虽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不过我依然迈出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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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8 09:50:51 | 显示全部楼层
劫机者就这么被制服了,真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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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8 18:49:3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标题看成33飞机追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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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8 20: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 = 公司的网络不晓得为什么突然把NW给禁了。。
呃 总之今天的更新就是最后啦 想不到我的小说烂尾连钓鱼都烂尾 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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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8 21:53:58 | 显示全部楼层
= = 公司的网络不晓得为什么突然把NW给禁了。。
呃 总之今天的更新就是最后啦 想不到我的小说烂尾连钓鱼都烂尾 TvT
光暗之双刃-钢 发表于 2011-9-28 20:13

我还指望着每天早上的力学课能到这里看小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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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30 08:34:38 | 显示全部楼层
优子

那一天,刚踏入家门的政义眼前所见的是正被火焰包围着的优子的身影。政义大声呼喊着冲向优子。虽然火焰最终被扑灭,但一切却已显得太迟了。
政义不断地哭着、哭着。对不起。对不起。比起失去优子的悲伤,他最先涌上心头的话语是满怀谢罪。
政义回想起以前,一个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故事。
那是关于几代之前来到鸟越家的一个女人及她小孩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关于那个小孩手上拿着的花的事情。
政义紧紧地抱着优子仰望长空,奈何月夜的彼方却缺少月亮的踪影。


一、清音

事情就发生在那次大战过后不久。
清音正式成为鸟越家的使用人即将两周,关于屋邸的布局以及自己的工作,清音大致上已开始能够适应了。虽然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工作,但她却没有感到特别的辛苦与劳累。更甚的,对于给像自己这样的人提供工作机会的屋主,清音简直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今晚作些好吃的吧。不知道主人都喜欢些什么料理呢?
清音正站在鸟越家广阔庭院一隅的古老大门旁努力思考着。门侧悄悄的长着一些八仙花以及长出黑色果实的植物。
那阵子正值梅雨季节,今天空中仍旧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似乎随时会下起雨来。就在清音望着八仙花出了神时,一阵木屐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咔哒,咔哒”声由远处传来。探头望去,只见门外那条细长的、竹林间铺上石头的羊肠小道上,主人正向这边走过来。咔哒,咔哒。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他发现了清音。
“主人,欢迎您回来”
当屋主来到门侧,清音立即谨慎地低头说道。
“清音我回来了”
屋主把脚步停留在清音身旁,目光停驻在低头的清音身后的八仙花身上。
“八仙花开了呢。原来已经到了这种季节了呀。”
屋主双手交叉伸进和服的衣袖中,微笑起来。清音望着年轻主人的表情一时之间无法移开双眼。
真的好像女人一样。清音一边望着主人的样子一边这样想着。如果头发能够留长,然后再涂上口红的话,一定就像日本人偶一般充满魅力。

主人名叫政义,他是清音父亲的朋友。每次见到主人苍白瘦削的手指,清音就无法不为他感到遗憾。
“清音,这工作你干得还习惯吧?”
政义眯起眼清询问。
“你还年轻,对于你来说一个人打理家务一定很辛苦吧?”
怎么会呢,清音无法用谨慎的言辞表达自己满腔澎湃的感激之情,只好尴尬地笑了起来。基本上,除去一个小小的疑问之外,清音是很喜欢鸟越家的。
这时候清音发现,出门的时候政义手上拿着的茶色厚信封不见了,于是猜想政义一定是到市集唯一的邮筒寄信去了。
“你告诉我的话我可以帮你寄信呀”
“不用了,我偶尔也觉得自己应该出门走一走”
“这样呀。但是,不打扫那房间真的没关系吗?”
“嗯,优子喜欢自己打扫那房间”
听到优子这名字,清音立刻感到一阵无来由的恐惧。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她都会这样。
“那个……夫人身体还好吧?”
政义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阴郁,清音感觉他的脸色变得像今天的天色一样差。
“最近这段时间大概还不太乐观……”
但是清音却对此完全没有实感。
虽然来到鸟越家已经两周了,清音却一次都没有见过夫人的样子。除了听说她最近一直在政义的房间当中卧床不起之外,清音对她是一无所知。到底这个人的妻子是个怎么样的女性呢?每当政义提起优子时,清音总会这样想。

“八仙花呀,其实呢……”政义向在清音身旁绽放的八仙花走近,这时清音闻到了从政义衣服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八仙花真正的花瓣并不是这些哟,你知道吗?”
政义指向染上了一层淡薄青绿色的八仙花瓣。
“这些像是绿色花瓣一样的部分其实只是花萼而已,是假的哦”不知为什么,清音的心跳得很快。
“八仙花在雨中能够长得很茂盛呢。哎,这种长了黑色果实的植物到底是什么?”
政义看到长在八仙花旁的黑色果实,于是侧了侧头。清音看着政义弯下腰去,鼻子凑近黑色果实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有种放下心头大石的感觉。
那是一种纯黑的,约小指指头大小,富有光泽的黑色果实。果实孤零零地分散生长着。
“这种黑色很漂亮呢”
政义这么说着,踏着木屐往门口走去。咔哒、咔哒,清澈通透的声音渐渐远去。
清音吸了一大口气。充满下雨气息的森林气味随着空气直入肺部,清音情不自禁地咳嗽起来。
随着政义离开的方向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座像鸟翼般伸展开来的鸟越家屋邸。清音至今仍无法相信自己会在这么大的屋邸工作。从布满砂石的庭院、正门、门口的石墙以至与门口的踏脚石,都是至今从没见到过的气派。
清音开始想象那位名为优子的、自己从没见到过的女性的样子。

政义一直与优子一同在房间当中进餐,于是清音每到吃饭时间,总会准备两人分量的食物放到政义的房门前。通往他房间的走廊是表漆已经剖落,露出了泥土的墙壁。成排的房间并没有任何隔扇窗,所以这里总是布满一片薄暗。每次在走廊那古老光滑的地板上走着的时候,脚底总会传出一阵“啾、啾”声。因此每当清音走到他房门前,想要开口通知他进餐之前,总会先听到拉门对面政义的声音:“放在那里就可以了,谢谢你”
清音把食物放置在应该是政义与优子共同居住的房门外后就离开了。至此,清音还一次都没有见到过拉门对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清音心想,主人与夫人都是奇怪的人呢。她总会不自觉地怀疑,政义与优子在自己面前是故意关上拉门不让她窥视到。自己在走廊上发出的、地板摩擦产生的啾、啾声,似乎成为了他们两人的警戒铃。想到这里,清音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来到鸟越家之后,好几次当自己走在这条长长的、充满薄暗与潮湿的走廊上时,会突然感受到一股非常讨厌的视线。那条走廊的墙壁上有般若以及天狗的面具装饰,另外更有一些当视线一移开,表情似乎就突然改变了的丑陋面具。所以清音到了这里总会走得很快。

刚开始在鸟越家工作后的某一天,清音去政义与优子所在的房间收拾餐具。一如清音把食物放到房门前一样,正义与优子吃过饭后会把餐具放回房间门前相同的位置上,于是清音会默默的把餐具拿回厨房去。
那一天的晚餐是天麸罗。清音只在自己小时候被父亲带去吃过一次,所以现在要自己做出来给政义与优子吃,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
做得还不错吧?不过那味道到底是不是天麸罗正确的味道呢?清音自己也毫无把握。于是她把记忆中的天麸罗与眼前的食物对比着思考了很久。
清音总是到隔壁村落的某一家里买菜,顺便从那里学习一些做菜的方法。天麸罗就是按照那家人所教的方法做出来的,只是清音仍旧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制作方法呢?于是,当她为了收拾餐具而来到政义与优子的房门,继而发现饭菜还剩下一半的时候,心里真感到非常对不起他们夫妇俩人。
怎么办呢?要不要开口跟他们打声招呼呢?清音拿起吃剩一半料理的盘子,在房间门前挣扎着。是不是应该询问一下自己制作的天麸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就在此时,从房里传出政义那温柔的声音。拉门仍旧紧闭着,隔着拉门说话,清音心里觉得有些疙瘩。
“清音,耽误你一点时间可以吗?”
来了!是要说天麸罗的事情吗?
“清音,从明天开始可以把我和优子的饭量减少一半吗?”
减少一半是什么意思?我做的料理真有那么差劲吗?已经差到不想吃了吗?
“我们夫妇都吃很少的。毕竟我们两人几乎都不运动身体嘛。所以,明天开始饭量可以减少一半吗?”
“那个……”
清音战战兢兢地试着询问政义。
“那个……,难不成是因为我做的料理太难吃了?如果真是如此,希望您能够正面的告诉我,那样我心里也能有个底……”
这么说着,听到了拉门后面政义心情愉悦的笑声。
“你做的天麸罗真的很好吃哟”
清音的脸一下子炙热起来,她匆忙地逃离了现场。直到自己在睡床上辗转的时候,清音才突然忆起,当时虽然听到政义的笑声,但优子的笑声却完全没有听到。

厨房旁边有一间为方便进出而搭建的库房,做饭需要用的材料基本上都是从那里获得的。覆盖着已经发白干燥的泥土的纸皮箱、铺满尘埃的炉子等杂物都被安放在这个库房当中。每次进入那个库房,都会嗅到一股充斥在房间当中的潮湿稻草气味。
平时箱子当中总会放置从隔壁村子购入的马铃薯、胡萝卜以及蔬菜,但是某一天,当清音打开箱子时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呢?没有材料就无法做午饭了。清音把其它箱子逐个打开。纸皮箱因为潮湿而变得很柔软,但是箱子表面的泥巴却仍旧十分干燥。当碰到箱子的时候,手指头会沾成白色,并且把手弄得冰冰冷冷的。

每个箱子都空空如也,看来能够做饭的蔬菜都用完了。怎么办呢?自己应该早点发现材料都用光了才对呀!清音诅咒着自己的疏忽。不过她并没有放弃,把脸贴到满是尘埃的地面上继续寻找做饭的材料。终于,清音在炉子后边又发现到一个纸皮箱。
清音拍了拍胸口,终于舒了口气,她决定搬开炉子确认一下纸皮箱中到底还有什么。那时候她发现到炉子比想象中还要重,抬起来的时候有种注满灯油的感觉。
箱子当中只有颜色稍微发黄的旧白萝卜与洋葱,看来至少足够给政义与优子做饭了。
至于我那份……,随便找点什么树的果实来吃就好。
清音如此打算的时候,发现到靠着墙壁搭建起来的架子上面并排摆放着许多木制的箱子。使用表面粗糙的木块制造的箱子上,被人写上了“人偶”的字样。不管是那文字又或者箱子本身,看来都是非常古老的东西。
清音被“人偶”两个字吸引住了。虽然她不识字,但由于自己的父亲是一位人偶师,所以她对“人偶”这文字的样子以及意思都很清楚。
那些并排的箱子当中全部都装着人偶吗?要是那样的话数量也太多了吧?说不定里面还有些自己父亲的作品呢。
抵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清音打算悄悄打开其中一个来看一下。她蹬起脚,小心地把箱子拿下来。一举起箱子,清音“哎呀”地低呼一声。把箱子搬下来,打开木制盖子后,她终于明白箱子那么轻的原因了。
木制的箱子当中什么都没有,其他木箱也同样空空如也。应该存在的人偶清音却一个都没有见到。

那天下午,清音到邻村的市集去买蔬菜。当她这么跟政义说的时候,他很阔气地给了清音许多购物资金。
“虽然这家里没有机车,但你可以用置物间里那辆手推车。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吧?如果太重的话一定要请市集的人帮忙运回来呀”
清音道谢过后一边说着“没问题的”一边迈出家门。
虽然那辆手推车就算没有放置货物,要推动也得耗费很大力气,但是只要动起来后不怎么用力,推车也会缓缓前进。
穿越鸟越家大门,清音推着手推车走在那条把竹林劈开两半的蜿蜒小石道上。

但是清音心里还是有些疑问。
为什么主人一定要我跑到邻村的市集上去买菜呢?
他到底为什么一直避免我到这村子的市集上去呢?
说起来,清音也感到在这边居住的人,总会对她投以一种奇怪的视线。就像现在,她推着车跟别人打招呼,大家也都匆匆把目光转移开来,简直就把自己当成瘟疫一样。
市集与市集之间有一片广阔无垠的水田。只要在那凹凸不平的小道上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邻村的市集了。那里有一家一直受鸟越家关照的店家。因为他们愿意卖菜给清音,也会认真仔细地教她各种料理,把她当成普通人般对待,所以清音很喜欢那一家子的人。
那天是梅雨季节罕见的晴天,清音推着车走在崎岖的道路上。这时她发现邻村一辆三轮卡车正向她驶过来。小道的宽度要同时走一辆卡车与一辆推车的话会很危险,于是三轮卡车把车子靠边停在了清音前面,等待她与手推车通过。
为了不给别人带来麻烦,清音道谢之后打算立即快步通过,就在这时,卡车司机唤住了她。
“你难不成是鸟越家的使用人?”
那男人似乎是住在邻村的。
“对”清音答道。
“嗯~”
司机用手擦着下巴,大咧咧地说道“好好加油吧”
虽然对方的语气并不友好,但不知为什么清音心里却感到很温暖。她隐约能够明白为什么政义一定要她到邻村来买菜了。

小麦的收割已经结束,稻田里显得黑黑的。抬起头,天空中漂浮着一朵云,正好把太阳给遮挡起来了。


二、房间

政义在自己十块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当中写书。他坐在房间边上的一张无腿靠椅上,任手中的钢笔在原稿纸上自由畅写。
房间另外一边上则放置着一块三面镜。左右两边都被合上了。为了不让人随意打开,在两边小门的把手上用了红色绳子顺时针旋转捆绑起来。房门正对面放置了许多人偶。其中很长头发的日本人偶占了大多数。人偶们并排站着,那苍白无表情的面容齐刷刷地望向房间正中央。
初次进到这房间来的人,看到这些人偶都会有种被不认识的,面无表情的小孩子们包围住的错觉。
人偶们前面铺上了一张被褥。
政义停下正在撰写文章的手,向被褥方向望去。在那里,能够见到一名被政义称为优子的女人。
优子在被褥当中直勾勾地盯着政义。
这时,优子的声音传到政义耳朵里。
亲爱的,我见到清音的样子了。
虽然那是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但政义不知为什么却能清楚听到她说的话。
“那是个聪明的孩子呢”
嗯,虽然只在拉窗的空隙见到一闪而过的她,不过那真是个年轻的小女孩呀,工作一定很辛苦吧?
政义站起来,走到优子躺着的被褥旁边,温柔地把手放到被褥鼓起来的地方。
我趁那孩子不在的时候悄悄的到厨房看了一下,竟然发现一张写着做菜方法的小纸条。都是用平假名写成的呢。
“啊啊,那孩子没有上过学,所以只会写平假名而已。”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了不起呀。
她的声音就像快融化掉一般。政义听到的优子发出的声音是一种带着颤抖的,轻得快烟消云散的声音。
虽然没有上过学,但却能读平假名,真是非常了不起。
“没错。当那个孩子的父亲因为结核死去的时候,我只是纯粹因为她一个人太可怜了才把她带过来的。现在觉得请了她来这里工作真是做对了。话说回来,那个孩子到我们家来的时候是抱着一个人偶的呢,一个小孩子的人偶。”
政义用三根手指温柔的抚摸着优子那光滑雪白的脸颊曲线。于是,优子那毫无生气的青白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政义经常会因优子的长时间发呆与沉默不语感到担心。当她双眼没有聚焦的时候,政义不管怎么呼唤她都毫无反应。那样子的优子简直就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般,所以政义变得非常不安。
清音送饭才过来的时候,走廊总会发出“啾、啾”的声音。于是政义与优子都知道这是给他们送饭来了。政义道谢之后会用耳朵确认清音是否已经离开了,当声音远去之后,他就会打开隔扇,把食物拿进房间。
只是当优子默默地坐在被褥上发呆的时候,就算饭菜送过来她也无动于衷。当政义把筷子套上优子的手她也完全没有动筷的意思时,政义就会恐惧得直呼优子的名字。
“优子,优子!”
他摇晃着优子瘦削的肩膀,一头飘逸的长发随着政义的动作激烈的摆动着。之后,当听到优子说:亲爱的,你怎么了?时,政义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时候政义所见到的优子是满脸的慈爱。政义每次见到那表情,总有种被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脸部与青白肌肤一样变得很大的自己给吸走。
亲爱的,你怎么了?


三、间隙

鸟越家的庭院就像神社那样宽广,硕大的石头以及石灯笼就像理所当然般被安置在里面。古老竹子编制而成的屏风把整座庭院包围起来,隔开了门外的一片竹林。每当风一吹进来,清音就能清楚地听到随风摇摆的竹声以及外面热闹的人声。每当夕阳西下,在染成一片金橙色的天空背景衬托下,整片竹林只能看到黑色的剪影。这时,随风摆动的竹林深处,不知从哪里便会传来某些动物的吠叫声。

这条小路通向哪里呢?
当清音走在屋邸内平时不怎么走到过的地方时,偶然发现到一条通往竹林深处的宁静小道。当时正是快要准备晚餐的时间。
到底通向哪里呢?
清音探头想要一探竹林深处,但看来这是一条错综复杂的小道,不实际走过根本无法得知竹林尽头到底是什么地方。结果当天,清音满心好奇的返回家里开始为甘薯剥皮。

第二天,清音走在了通往竹林深处的小道上。天空布满乌云,抬起头,只见小道两旁的竹林笔直的向天空伸展。竹子在天空的某一点上消失。清音感觉自己正被四周的竹林所围困着。
道路两边长着茂盛的杂草,其中有些杂草甚至高至她的鼻尖。尽管如此,道路仍旧不断的伸延着。最后,清音眼前出现了一座墓碑。
并不是简简单单立着一块墓标,而是由大量石头砌成的气派墓碑。石制的墓标上刻了某个人的名字
看来并不是非常古老的墓碑呀。
清音想靠近点看看。墓碑四周与竹林有些许缝隙,一条蛇正扭曲着身体向里面钻着。
到底是谁的坟墓呢?全部都是汉字,清音看不懂。
供奉坟墓的花朵已经发黑,一旁放置的竹笋也已经腐烂掉了。

沿着小道返回出口时,乌云盖顶的天空开始下起毛毛细雨。
糟糕,不快点把衣服收进屋内可不得了。于是清音小跑着把待干的衣物都移到有瓦遮顶的地方。
干衣架的绳子系在厨房入口处一旁的屋檐,衣服就晾在那根已经褪了色的竹制干衣架上。
清音双手快速地把衣物抱进家里,重复一次之后终于把全部衣服都收进来了。清音心想,最近一直持续下着小雨,这种天气想晾干衣服大概不太可能吧?
第二次返回去收衣服的时候清音就注意到,政义与优子房间通向庭院的拉门被小小的拉开了一点点。
把衣服全部收好之后,清音终于深深吐了口气。可是刚才一闪而过的拉门,那个间隙当中可能出现的景色却一直在清音脑海当中挥之不去。毕竟到这家里工作已经一个月,清音却从没见过那房间到底长什么样子。
不仅如此,那个所谓的优子的身影清音至今都还没有确切看到过。虽然有时候政义会让她清洗优子的白色睡衣,但那上面并没有任何肮脏的地方。雪白的睡衣不禁让清音怀疑,那件衣服到底有没有人穿过。

清音并不认为这间房子住着那个所谓优子的人物。
她曾经想过,因为优子一直躺着所以不会轻易弄脏衣服,也因此清洗衣物的时候,属于她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但是在这里工作这么久却连一次都没见到过对方,难道不会显得太怪异了吗?
夫人一定是位非常漂亮的人吧?清音那么想着,因为那毕竟是主人的妻子呀。
因为是主人的妻子。

清音无法劝服自己真有这个人物,于是她穿上草鞋往外走去。
由于下雨的关系,外面的景色就像铺上了一层烟霞一样。
在外面能够看到正义与优子的房间。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看到那扇拉门当中的景色。
清音打算假装经过那房间,可是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自己已经由于紧张过度而开始拼死压下自己的呼吸,谨慎的迈着脚步。
慎重的,假装毫不在意的从那里经过……
越来越靠近拉门,清音的心跳得飞快。正义与优子的房间外面有一道屋檐,屋檐下面放置着一块很平的大石头。落下的雨水滋润了整块石头的表面。石头上面只放置着一双草鞋。
我只是偶然经过而已。然后偶然见到房间里面的布置而已。

清音一边不自然地走着,一边从眼角捕捉着拉门的动静。不久眼角出现了开始发黄的拉门纸,并在拉门的缝隙当中确认了一块三面镜以及一张无腿靠椅。现在上面并没有人坐着。
从缝隙当中她看到房间一面放着大量雪白面孔的人偶,人偶前面铺着一张被褥。被褥当中鼓鼓的,看样子似乎有谁躺在里面。但是当清音从缝隙面前走过那一瞬间,看到的却是一具躺在被褥当中望着自己的,面无表情的人偶的身姿。

翌日,清音干完手上的活之后就到静枝家去了。静枝是鸟越家以前的使用人,她在清音到鸟越家工作之前半年就辞职嫁到邻村去了。静枝时常会教清音裁缝和料理,每次清音去找她,静枝总会温柔的迎她进家里。
“怎么了,今天没什么精神呀”
听了静枝的话,清音翘了翘嘴角,结果还是没能笑出来。
两人并坐在廊口一角,清音接过静枝递过来的茶。抬起头,眼前八仙花那淡淡的青绿色与乌云密布的天空看来真是相称极了。
“你看,这是检来的哦”
静枝手中抱着一只毛发很短的小猫。
“啊,好可爱……。这是小猫的偶人吗?真罕见”
“笨呐,是真的”静枝眯上眼睛看着一脸惊讶的清音。“我正为如何处置这小猫而烦恼呢。这一定是有主人的小猫,不然怎么会这么亲近人呢?我总会把这些迷路的小猫捡回家呢”
“你丈夫现在不在家吗?”清音喝着茶询问,结果惹来静枝一阵浅笑。“他在田里”
“你为什么笑呀?”
“因为他之前跟我说‘你就留在家吧’,真是奇怪的人”
清音不懂到底奇怪在哪里,于是侧了侧头。
“其实我有了孩子”
“孩子!”
清音立刻往静枝的肚子望去,但没有看出什么,只见小猫正在她膝盖上翻耍着玩儿。
“好厉害呀~”清音非常为她感到高兴。
“谢谢,倒是清音你过得如何呢?工作辛苦吗?”
“嗯,我和我父亲都很感谢主人的帮助,只是……”清音没再说下去,静枝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她只是静静的喝着茶,等待清音未说完的话。

走廊前有一小块田,几根细棒子插在田地上。缠绕着棒子的绿色藤蔓上长出了细小的花朵。田边小路上,一个驼背的人正悠闲的走着。
“那个……静枝和谐信息,你见过夫人的样子了吗……”清音惶恐的询问。
“夫人?嗯,见过呀”
“呃?!”
“她真是漂亮的人呢”
清音一脸惊讶的望着静枝。由于昨天在拉门的间隙当中并没有见到优子的身影,所以清音已经完全搞不懂优子这个人物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人。今天特意来到这里想和静枝谈谈,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让清音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似的。

咻一声,刚才还在静枝膝盖上的小猫现在已经往他们面前的一棵树走了过去。那棵枝干虽细,高度却足有清音两倍的树上长着一些红色的小果实,静枝摘了些果实来吃。
“这是夏茱的果实,清音你也尝尝吧”
静枝说着,又为清音摘下三、四颗果实。
那是颜色很艳丽的红色小果实。清音放进嘴里嚼了嚼,一股酸酸甜甜的汁液立刻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好吃吧?现在正当季哟~不过有些树也会长出看起来好吃实际上却很苦的果实。”
清音学着静枝的样子把果实的籽吐得老远。
“我最近就试过,明明咬一口就立刻吐了出来,但那讨厌的味道却一直残留在舌头上。就算用水漱口也消不去,当晚头晕目眩的老想吐。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呢。”
清音再往嘴里送了一颗果实。
看到静枝对她笑,清音感到一股温暖的幸福感正包围着自己,所有不安与疑念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太好了……”
清音边玩弄掌上的红色果实边小声喃着。
原来主人并不是看到了幻觉。原来如此,真是的,自己到底都在烦恼什么愚蠢的事情呀。
“可以说多点关于夫人的事情吗?”
静枝望着清音,侧头想了一下。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慢慢的把记忆从脑海当中挖掘出来。
“她是脸很白的人”
“她是白人?”
“笨呐,当然不是”
静枝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她是一个皮肤很白、很纤细的人哟。长得非常漂亮,总是和主人一起并肩坐在自己房间的廊下。我老希望结婚后能成为像他们那样的夫妇该有多好呀”
清音羡慕的望着一脸怀念地眯着眼睛的静枝。
“我真是笨呀”
静枝惊讶清音何出此言,于是问她为什么。“因为我总是觉得鸟越家没有那个人呀,因为一次都没有见过嘛。真是的,我真笨”
听了清音的话,静枝用更加惊讶的表情望着她。
“你在说什么呀?夫人两年前就已去世了呀。竹林里不是还有墓碑嘛。主人真的好可怜呀,他几近疯狂的哭泣我还是第一次见呢,乱恐怖一把的”
一时之间清音无法理解静枝说的话。当这句话的意思终于消化掉后,她把杯子放到一旁,杯子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清音站了起来,但不知因为脚下站不稳还是因为眼球不断打转,她感到自己整个人开始旋转了起来。突然眼前闪过正用奇怪眼神望着自己的静枝的样子。
“清音你没事吧?”
怎么办?我应不应该把自今为止政义的态度、拉门当中见到的人偶以及一次都没有见过的关于优子这个人的事情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诉静枝呢?但是说了又能起什么作用呢?如果这件事在整个村落当中传开来,那政义将会遭受到什么样的目光呀!清音越想越担心。咔哒、咔哒的穿着木屐向自己走来的政义,以及在门口与自己讨论八仙花的政义的身影一一浮现,清音突然不知到底自己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清音?”静枝在叫,小猫也在叫。但是清音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在清音手中,酸酸甜甜的果实静悄悄的滑落到地面上去。


“清音,我出去了”
目送政义出门的清音已经下暗下决心。政义不在家的现在,她感到胸口正暴跳如雷。探索真相的时刻到来了。
随着暗黑走廊中发出“啾、啾”的脚步声前进,终于来到政义的房间门前了。现在应该只有一个名为优子的女性在房间当中。清音在拉门前跪下正座,双肩无法压抑的颤抖着。
清音开口:“对……”
只要面前拉门的彼方当真存在着优子这个人,就已经能让自己完全放下心头大石了。
“对不起,我是清音。夫人,夫人,我是清音,请您回应我一下吧,拜托您,回应一下……”
可是等了很久,拉门当中并没发出任何回应。连最简单的对应声,清音的耳朵都无法接收到。
“夫人!无论如何请您应我一声!夫人……!”
清音稍微踌躇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把右手手指放到拉门上。她提心吊胆的推开拉门,从渐开的拉门当中,房间的布局最终完完全全落入清音眼中。

清音保持正座姿势,把房间每个角落来来回回看了几次。
由拉门门纸上撒落进来的橘黄色阳光化成轻纱,与房内的一片昏暗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半数女孩模样的人偶融进了黑暗当中。清音一个个数着,结果发现人偶数量竟然超过五十个。脸无血色的人偶们只是无表情的并排站着。要说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人偶们面前那团白色的被褥。清音仔细看了一下,发现里面躺着的,正是昨天自己见到的那具长发的雪白人偶。
不过这具人偶和其他人偶比起来,确实有种不可思议的妖艳感,看着那细致雪白的脸孔,清音感觉自己就像要被吸进去一般。很可怕,但是朦胧中却有种置身于梦境的错觉。
清音慌张的把目光从人偶脸上移开,甩了甩头,把视线转移到房间的另一方。
清音仍旧没有发现那个名叫优子的人的身姿。
房间的正面有一个拉门绘着青绿富士图案的壁柜。政义每次写书都使用的无腿靠椅就放在一旁。无腿靠椅的前面放置着抛光的木制桌子。桌子上整齐放着数支钢笔,似乎正在等待主人的归来。看着它们,不知为什么一股寂寞的悲哀涌上清音心头。
她发现房间一角安置着一面古怪的三面镜。镜子两边的门被合上,而且奇怪的是,把手还被人用红色绳子以顺时针方向给绑了起来。

当然,引起清音注意的奇怪,其实是由于它比方间里面其他东西都要显得老旧。三面镜上并没有任何雕刻,也不是由多么贵重的木材所制造而成的。既然不是古董,为何又会放在这里呢?鸟越家保留这面镜子用意何在?
清音把绳子解开,静静的拉开两边把手。于是她看到一面不能被称之为镜子的反射玻璃。裂痕就像蜘蛛网一般在整面镜子当中扩散,能够正面反射照镜人样子的部分只剩下一个小角。
那个时候,在裂痕当中仅有的一小片没有受损的间隙中,清音在一瞬间有种见到一个白色脸孔的女人从后盯着她看的感觉。清音惊呼着转身,一不小心三面镜被她的右肘打到,于是几块镜子碎片掉落下来。另一方面,清音回头后发现白色脸孔的女人根本不存在。霎时,她感到背后一阵寒意,就像一条冰冷的蛇付在身后那般恐怖。
她急急忙忙的捡起镜片然后关上三面镜的门。匆匆把红色绳子卷好把手后连头也不回的直奔出昏暗的走廊。
由于恐惧而哭着回到自己房间后,清音抱着父亲制作的人偶躲到房间一角轻泣起来。



四、镜子

“优子,我回来了”
拉开门,回到自己房间的政义询问优子。
“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呢?优子”
嗯,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哟。
“是吗,那就好。谁也没有进房间里来,实在太好了”
但是,政义这时却发现房间一角那面古老的三面镜有些异样。为了弄清楚,政义走近了三面镜。近看后他出声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优子,说谎是不对的哟。今天有人进到过这里吧?而且还把三面镜给打开了。优子,说谎是不对的哟”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会质疑我说的话呢?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呀。
“这是不可能的,优子。你看,你来看这三面镜的把手。由于三面镜已经很老旧,所以两扇门经常会无故被打开。为了把镜子关好,我会用绳子把两个门的把手绑起来”
那又怎么了?现在不也好好的梆着吗?
“不一样的,优子。我一直都会顺时针把红色绳子圈起来,但是,你来看看,今天却变成了逆时针方向旋转,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
啊啊,亲爱的,那是我打开的。我把三面镜的门给打开了。

政义打开镜门确认,于是发出更惊讶的呼声。
“优子,里面的镜子破了,碎片都落到哪里去了?”
亲爱的,镜子不是以前就破了吗?
“错了,优子你说的不对。虽然镜子很多裂痕,但是却没有任何破损。可是现在,优子你看,这里和这里都少了。那些碎片理应掉到附近,但地上却什么都没有”

政义走到房间中林立的雪白人偶当中某张苍白面孔前,抚摸着那长长的黑发,温柔的说道:“呐,请说实话吧,优子。清音今天曾经进到这房间了吧?你为了庇护清音而说谎了吧”
……嗯,没错。清音进了房间。
“是吗?那你当时又在干什么呢?你没告诉她不能进房间里来吗?你没警告她不能碰那镜子吗?”
啊啊,对不起。清音进来的时候,我的意识还不太清楚。等我终于清醒后,有好好的跟清音说哟。我对她说,请你快点离开这房间。但是,亲爱的,请千万不要责骂清音呀。
政义犹如人偶般面无表情的望着镜子上头掉落的部分。
“啊啊,优子,我不会责骂清音的。但是,我还是希望她把镜子碎片还给我”

夕阳把拉门照得鲜红透亮,只有这个时候,人偶的脸颊才会像血液流通旺盛的婴孩般被染上一片红霞。



五、优子

清音已经无法忍受了。

昨晚清音到政义的房间回收餐具的时候,果然还是发现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拉门前放置着一个木制的盛盘,盛盘上有几个食用过后的碗碟,这是很正常的。政义与优子两人分的筷子与汤碗都使用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但他们竟然都不爱吃某些食物!两人会吃剩同样的食物,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清音忍不住询问房间里的政义。

“主人,主人,清音想问您一些事情,请问现在方便吗?”
拉门内侧传来政义的声音:“清音,有什么事呢?”
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却让清音胸口一阵揪痛。
“主人,晚饭的干烧鲭鱼是不是哪里不合口味了呢?请老实告诉我吧”
“不,你做的料理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我和优子都不喜欢吃鲭鱼,所以即使觉得非常对不起你,我们还是把鱼给吃剩了。真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
“但是、但是,主人和夫人都讨厌吃鲭鱼吗?你们都讨厌得连一口都不愿意吃吗?”
“是的,清音。”

清音想起以前他们也有吃剩饭菜的情况。当时的自己还是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新手,不知屋主两人饭量多少,于是为他们做了许多料理。

清音回想起来了。
那时候主人与夫人都吃剩了一半饭菜。然后主人就对我说[今后把我和优子的饭菜都减少一半吧]。
这里面隐藏着什么含义呢?照主人的意思,就是他们都吃普通人一半的饭量。但从另一方面考虑,只要把主人与夫人的饭量加起来,不就正好足够一个人分量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但是,如果主人说的都是谎话……

不可能,怎么会呢?清音不希望那是真相。但是,优子这个人确实已经离开人世了呀……

清音想象着政义一边扮演者优子一边吃两人分食物的情景。
政义首先拿起自己的筷子吃一分饭,然后再变成优子吃另一分饭。
每一顿饭就这样缓慢地进行着,最终两边的食物都剩下了一半。
政义不喜欢吃的鲭鱼在优子的碟子上同样被吃剩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优子就是政义呀。

食卓旁边坐着的,绝对就是之前在被褥中见到的那一具人偶。即使如此,政义却还深信房间当中还有另外一个名为优子的人物居住着。啊啊,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场梦呀!清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涌上心头。
主人,那位名叫优子的夫人不是两年以前就已经仙逝了吗?她不就是被埋葬在那片竹林的墓碑之下吗?
清音从政义房门离开的途中,泪水开始不争气地酝酿起来。眼泪滴滴答答的掉落到她手上盛着的碗当中。尽管如此,走廊上发出的“啾、啾”声却始终没有间断过。

翌日,由于政义突然外出造就的契机,最终让清音下定了某个决心。
“清音呀,我今天中午要到比较远的地方去一趟,恐怕会很晚才回来”
政义穿得很严密,手上还拿着平时不怎么使用的黑色大包。
“清音”
政义盯着清音的眼睛这样说到
“一定不可以进入优子的房间哟,明白了吗?”
“可以做到吗?绝对不能进入那个房间,请你答应我”
“是,我明白了。我绝对不会进入夫人居住的房间。”
清音以稍微颤抖的声音答应了。
听到清音的回答后,政义就离开了鸟越家。
今天政义很罕见的没有穿木屐,所以清音听不到那喀哒、喀哒的脚步声。最终整个家只剩下在站在门口目送的清音一人了。
今天就让所有事情结束吧,主人。
往政义离开的方向望去,清音在心中默默想着。
主人,当您今天回家的时候,相信那位一直存在于您脑海当中的夫人会真正从这世界上消失。啊啊,这样做的话一定会被您所讨厌吧?您会憎恨我吧?但是,我已经无法忍受了。不管是我还是您,都应该清醒了。相信在您清醒时,阴晦的天气也会随之烟消云散吧。

“夫人,夫人,我给您拿晚饭来了”
清音这样面对房间说着,结果果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慎重起见,清音仍旧把优子一人份的饭菜放在房间门前。如果回收餐具的时候饭菜都消失了的话,就证明是那位名叫优子的人吃了,也就是说,优子确实是存在的。

我正在做着背叛主人的事情。
清音用漏斗把被遗留在炉子中的灯油倒进一升瓶的时候,心里不断这样想着。杂物房那盏从天井垂掉下来的灯泡不断摇晃、散发着微弱橙光,光线散在清音的四周。不断注入深绿瓶子的灯油发着黑暗的光泽。偶然抬头,架子上并排放置的箱子落入了清音眼眸。见到上面写着“人偶”的箱子,清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倒完灯油之后,清音带上火柴,把一升瓶搬到鸟越家那广阔的庭院去。
在这里烧的话,就不用担心火势蔓延了。
太阳早已下山,四周的竹林与天空的界线一同沉入黑暗当中。看来今天又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吧。

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片黑暗。
虽然只是竹林与石灯笼所形成的沉寂空间,但我却像落入了无止境的洞穴一般,这样的黑暗大概会一辈子跟随着我、困扰着我吧?

清音点燃蜡烛向优子房间走去。蜡烛的火光在清音眼前跃动着,照射着她的脸庞。
啾、啾,伴随着地板发出的声音,清音最终来到了政义的房门前。
因为政义还没回来,根据他所说的,房间当中应该只有一个名为优子的女性居住着而已。但是当她看到房门前的餐具之后却难过了起来。
房间前放置的食物与清音拿过来的时候一样,看来在自己离开期间根本没有人动过那些料理。
主人,如果这房间中真的住着名为优子的女性的话,那这些料理不管如何总会减少一点点吧?您所说的那位名叫优子的女性,果然在两年之前就已经死了呀。您所见到的妻子其实只是由人偶所形成的幻觉而已……
“我进来了”
清音忍着眼泪把拉门拉开,并开了室内灯。没有见到任何人影,只见一群白色的少女人偶并列站立着。柔和的白光照射着人偶们,人偶白色的脸颊与黑色亮泽的头发在黑暗中开始浮动,清因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
之前一次像这样,被白脸人偶围绕着的夜晚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清音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人偶师父亲的工作间过夜时的情况。
清音很害怕人偶。被那些人偶们盯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让她觉得难受。一想到它们可能会突然动起来、在没有眼神接触的时候露出可怕的笑脸,甚至像大哭的小孩般晃着和服袖子跳起来的情景,清音就害怕得想立刻掉头就走。
房间中有两团被褥。其中一团应该是政义的被褥吧?另一团被褥应该是优子在使用的。
但是,她看到了那被褥当中的雪白脸孔。那并不像人类的脸,看上去应该是属于人偶的脸。
清音确信那人偶就是“优子”。
不,这也许是父亲的作品。
揭开被褥,她见到人偶穿着一套白色的睡衣。
自己一直以来就是在洗这人偶的衣服。
要说没想到,还不如说清音从没考虑过这一点。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被那个名叫优子的人偶当玩具耍了。
而且,被耍了的并不只有自己。
清音把优子抱了起来。
出门的时候把灯关上,所有站立的人偶立刻消失在黑暗当中。
那时候人偶们是怎样一副表情呢?是在笑着吗?抑或者哭着呢?

清音把优子仰面放置在庭院正中央,然后用蜡烛点亮了灯。火苗一度强烈地晃动起来,目无表情的清音与优子,影子却是颤抖着的。由于点燃了灯,昏暗的庭院中形成了一小块明亮的空间。
这个人偶迷惑了主人。它用了那位长眠于地下的优子的名字,欺骗了主人的感情。
一想到这里,清音便果断地把一升瓶当中的灯油往优子身上泼去。
灯油被白色睡衣吸走,睡衣看上去渐渐变得透明了。
清音一直倒着。直到瓶子里面的灯油倒尽为止一直倒着。最后,她把已经倒空了的瓶子静静地放置到地面上。
地面上的优子被灯油淋湿了,在蜡烛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清音会心地觉得,那个人偶确实很漂亮,它拥有比世界上所有人都出色的美貌。
清音静静的点起火。
充分吸收了灯油的白色睡衣在一瞬间就被火焰所笼罩,火焰越烧越旺盛。覆盖着优子的火焰发出的光明比蜡烛强大几倍,整个鸟越家的庭院瞬间被照得相当明亮。清音一时之间还以为天亮了,望着火焰的眼睛周围开始变得滚烫滚烫的。
人偶燃烧起来了。那个人所深爱着的人偶正在燃烧着。清音脑海中不断闪过这些话语。清音往火焰源头退后了一步。

火焰吞噬着优子的身体,看来似乎没有熄灭的迹象。
火星纷飞,在无风的夜晚跃动着往空中飘散开去。在这没有月亮也不见星星的昏暗夜空中,火星的红光一直延续着,往高处去、往远处去。

突然,清音听到政义激动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优子!优子!”
政义把大包往鸟越家门旁一扔就拼命向火源奔去。
“啊啊,这是、这是……!”
政义像是失去语言能力一般激动地叫着。他慌忙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盖息火焰,同时以自己的身体覆盖着衣服。火光立刻只剩下一旁的蜡烛光与蔓延到地面的灯油火焰。
“主人!那是人偶呀!所谓优子的人根本就不存在!您清醒点吧!主人!!”
但是政义好像没有注意到她,只是一直叫着优子、优子,同时眼泪不断地簌簌往下流。
“主人!请看看我吧,主人……!”
以自己身体扑灭火焰的政义,紧紧地拥抱着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样子的优子。他不断摸着优子的脸额,一边流泪一边道歉。
“啊啊,优子,对不起,对不起……!”
那是从全身每一块细胞挤出来的强烈呼喊,那是连灵魂都可以撕裂的嘶哑叫声。看到政义这样子,清音内心疼痛得无以复加。

清音从背后抱住正拥抱着优子哭泣的政义,也放声哭了起来。

扔到地上的蜡烛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地面稀疏的、仍然燃烧着的火焰光芒凝结在清音脸上的眼泪中。



六、贝兰当娜

医院的木制推门已经非常腐旧,因此开关相当的困难。
进到里面,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潮湿臭味混杂着Yao品的味道便会迎面扑来,让人感到很不舒服。褐色的室内拖鞋也非常旧了,即使想探病也找不到一双完好无缺的拖鞋来穿。
与阴暗潮湿的医院不一样,窗户外面正是一片朝气蓬勃。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夏天了。
从那间并排着裸露出黄色内馅的黑色皮革椅子的待客室出来之后,政义沿着古老的木制走廊来到了一间房前。房间当中有一位医生已经在等待着他了。
那位医生看起来年龄并不大,但脸色却很阴沉。政义进去之后,他一直用那双黑暗的瞳孔盯着他。
政义很紧张,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帕了。

“啊啊,真是太好了。我真心那么想的。呐?父亲也这么觉得吧?因为主人好像立刻就办理退院手续了哟。只是和医生说了一会儿就可以立刻出院真是太好了。我因为有点担心,所以向医生打听了一下,结果那个医生说呀,对于主人来讲,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他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休养。现在主人正和医生谈话呢,父亲,你知道吧?主人的事情,他是父亲的朋友哟。”
当清音知道政义不需要住院留医的时候,清音为他感到十分高兴。要说最能令清音感到高兴的事情,莫过于得知政义在经过那次残酷打击之后,依然能够迅速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你可以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吗?”
请政义坐到那张没有靠背的圆形椅子上后,医生这么说到。
政义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椅子就发出一阵高调的、像要被撕裂般的哀号,令政义好生耳鸣了一阵子。
“优子、优子正在燃烧着。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就见到优子被火烧着。啊啊,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政义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皮底下便会出现优子在炙热火焰当中挣扎的情景,那火焰无论怎样都无法被扑灭。
“啊啊,优子……。医生,优子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于是医生皱起眉头静静的回答了他。
“不,你还是不要再见她比较好。毕竟,她的尸体已经被烧得体无完肤了……”
一滴汗悄悄的从政义背部滑落下来。他用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结果整个掌心都被汗水润湿了。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医生难过的对他说到。

“优子是我第二任妻子。我前妻死了之后只给我留下了那块三面镜而已”
政义身体前倾,于是椅子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声音迅速消散于四面墙角。
“那是一面充满裂痕无法使用的镜子,但那却是我和因肺结核而死的前妻之间最重要的回忆。所以当清音把镜子碎片弄丢的时候,我真是觉得非常遗憾”
“你前妻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
“两年前,当时为她建了一座气派的墓碑并精心埋葬。毕竟她生前受了不少村人的不合理对待。”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的太太都相继死亡了啊……”
“……这是报应”
“报应?”
“优子她、优子她不应该这样死去的……”
政义和医生都沉默了。整个房间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当中。政义甚至有种全世界的声音都已经消失掉了的错觉。
打破了沉默的是医生。
“我刚才已经和清音谈过了……”
医生脸色青白的说
“你们俩人说的内容有很多矛盾之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受到医生质问的政义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像是拿出什么重物般,把折叠起来的手帕小心放置到木质的桌子上去。
“也许你不会相信”
政义望着医生的眼睛开口说道。
“你指的是我不相信什么?”
政义没有回答,只是在医生的注目中,以颤抖的手静静翻开桌子上的手帕。
手帕中只包着两颗漆黑油亮的小果实。
那是在鸟越家门旁生长的一种植物果实。
“这果实怎么了?”
医生把脸凑近桌子上的黑色果实。
“这是我在清音房间一角发现的,富有光泽的小果实。果实很小吧?鸟越家屋邸内种植了这种植物,它名为贝兰当娜。”
“贝兰当娜?”
“没错……”
政义像在忍着恶心的感觉,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嘴唇颤抖得很厉害。
“……贝兰当娜,传说暗杀哈姆雷特父亲时使用的一种剧毒的果实。”
伸手研究桌上果实的医生听罢脸色一沉,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有一位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于是我拜托他帮我调查了一下”
“这毒果实的症状是?”
政义布满汗水的眉间皱了起来,看来他正考虑应该从何说起。毕竟不得不说的情报量实在非常庞大。
“虽然和这次不幸的事件并没有直接联系……”
医生点点头,暗示政义说下去。
“这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大概十年前发生在后山的某个事件……不,说是‘谣言’应该更加妥当吧?”
政义和医生虽然都流了汗,却又感到十分寒冷。

大约十年以前,数个男人为了采集Yao材而进入深山。就在即将迎来夕阳的时刻,他们在山中发现了一种不知名的植物。
植物虽然很小,但那种子看来却长得很结实。
男人们研究着果实的味道。但是光看也无法了解它味道如何呀。终于,其中一个男人摘了一颗去尝试。
男人的不幸开始了。
男人们围着那个尝试了果实的男人,询问那果实的味道。男人没有回答,突然他四肢着地,像野兽一样逃跑了。据目击的男人们所说,那人在奔跑的时候眼睛灿灿地发着血色光芒。
在男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在山林当中了。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三次似人似狼的怪异远吠声。怪声响遍了整座山林。

一阵风从打开的窗户中送了进来。
“似乎不久之后,男人们在那发出远吠的山林当中战战兢兢的搜寻着,最后发现了那名口吐白沫的男人已经倒下死了”
医生皱眉正了正身体,结果椅子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
“他吃了毒果实之后认为自己是狼然后死去?那到底和清音有什么关系呢?”
政义和医生都无法把目光移开桌子上的黑色果实。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某人在走廊经过的声音,但他们所处的房间却像是存在于另一个次元当中。
“我认为清音并没有吃下致死量的贝兰当娜。”
医生听罢惊讶得瞠目结舌。
“你认为吃下那种含有致死量毒素的果实之后人还可能存活下来吗?但是现在清音却还活着。”
“另一方面,关于致死量这个问题不过是不经真实计算的暧昧语句。清音可能在吃的途中吐了出来。另外也许根据每人体质的不同,效果也各不相同。现在能够确定的是清音还活着。不,是存活下来了……”
“我明白你要说的意思了。你想说的是与刚才所说那个吃了毒果实后变成狼的男人一样,清音也出现了与那相类似的状态了吧。”
“不,我的观点有些不同。我认为比起贝兰当娜主成分所引发的阿托品前驱症来,也许清音在吃恶魔果实的时候,某些对她造成强烈打击的事情才是引发那些后遗症的原因。总之,清音在吃了贝兰当娜之后存活下来,但同时另外一种慢性妄想症却开始在她体内滋生起来。我是这样考量的。”
“妄想症,无法区别幻想与现实,出现意识混淆的那种……”
“没错。真是讽刺啊!”
政义忍不住呻吟起来。
“清音还很小的时候,曾在父亲的工作室中困了一整晚,之后一段时间听说她非常害怕那些人偶。可怕的经历在恶魔果实催化之后导致思想混乱,从而难以在人类与人偶之间进行区别吧!对于清音来说,人类和人偶的区别现在仍旧像烟霞一样缥缈!”
医生恍然大悟。
“所以清音就把优子误认为是人偶,原来如此!”
“全都是那恶魔果实所害的”
两人的视线再度投向桌子上小小的果实。
“贝兰当娜是恶魔的植物。这恶魔之果给清音植入了一场恶梦……梦中没有名为优子的人类,只有名为优子的人偶……”
“最后,在恶魔的果实操纵之下,她把那人偶给烧了……”
政义双手掩盖着脸,咬牙切齿地抽噎起来。
“我到现在仍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太可怜了。清音在不知不觉间受到恶魔果实的控制,成为了它的傀儡……优子和清音都太可怜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阻止清音接近你们房间呢?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为什么不让清音见见优子?”
“优子也……”
政义哽咽地回答
“优子她、也得了肺结核。所以我不希望清音太接近优子。我不希望清音被她所感染。因为清音开始到我家工作前,她唯一一个至亲就是因结核身亡的。优子的护理一直是由我来做,因为她得了肺结核的事情是绝对不可以公开的秘密。即使是清音也一样。相信你也能够理解,这种保守小村子的人民对那些病相当忌讳,因此我不能把妻子的病告诉任何人。我不希望优子遭到我前妻那般的对待。”

沉默在房间当中蔓延起来,政义感到房内气息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双脚变得柔软,开始嗒嗒嗒嗒地崩溃起来,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已被黑暗吞噬了。
手臂冒出的汗已变冷了。医生正屏息静气,于是政义稍微挪正了姿势,椅子吱吱咯咯的响了起来。

“我还有些疑问。优子当天晚上并没有动过那孩子做的晚饭吧,而且清音还告诉我,不管她怎么呼叫,房间里面都没有反应。清音把优子抱起来的时候她没有反抗,甚至在被淋灯油的时候都没有逃跑的迹象。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优子为什么会任由清音摆布?”
政义在缓缓思考。也许由于房间通风不足,也许由于天气太热,隐隐感觉到他呼吸困难。那是抑郁的、绝望的气息。
“优子常常会精神恍惚地望着空中某一点发呆,就像人偶般一动不动。没错,那就像是一具人偶般。当我妻子处于那种状态的时候,其实本身并没有意识。她自己清醒过来的情况少之又少,通常我都得晃她肩膀或者在她耳边叫她名字才会恢复过来。所以即使把她放到地面也……”
闭上眼睛,优子被火围困的情景浮现出来。
对不起。每当这幕出现,政义就有种非得跟她道歉不可的心情。
对不起。
我是所有不幸的源头。

“啊啊,关于这贝兰当娜的果实。”
医生轻声说道。
“只能说桌子上的果实是导致清音和优子遭遇不幸的根源。但是,这样一种夺走别人思考的恐怖植物,为什么会出现在鸟越家的屋邸当中呢?”
政义用手按着额头苦思一阵,最后终于决定把事实说出来。
“鸟越家从以前开始就是名门家族。但老实说,我并不具备鸟越家的血统。”
说话的声音在颤抖着。
“我曾经从母亲口中听过这样一件事情。在几代之前,一个带着小孩的女性倒在鸟越家门前,这就是一切报应的开始”
“报应……吗?”
“没错。当时的鸟越家主人不应该收留他们。虽然母亲没有明说,但我认为那个倒在鸟越家门口的女性其实是想借故接近那一家的主人。不,她绝对是那样想的,不然不可能会卧倒在鸟越家门前。”
政义显得很悲伤。
“鸟越家的主人原本有位妻子,但当那位带着孩子的女性到来之时,她却不知为什么暴毙了。结果那家主人立刻就收了那女性为新的继室。”
“继室……”
“没错,但事情并没有完结!那女性在成为继室的同时,鸟越家主人便立刻死去了!”
医生吞了屯口水。
“于是那个女性的孩子就顺理成章的成为鸟越家的继承人。我并没有鸟越家的血统,而是继承了当时那个小孩的血液啊!”
政义的眼泪无法抑制的往下流。
“一想到这里我的胸口就像要被撕裂一般!我的祖先是把鸟越家主人和妻子毒死,然后夺走整个鸟越家的罪人!据说那个女人来到鸟越家的时候,身边小孩的手上就握着一些花朵。现在我终于理解,小孩手上的花正是贝兰当娜的花啊!村里的人们之所以会对鸟越家这么冷眼相向,除了结核的事情之外,一定还因为大家都知道我祖先对鸟越家所干的事情!”
医生想让政义冷静下来,结果政义站了起来,僵直着握紧颤抖不止的拳头。
“我继承了祖先受诅咒的命运……这是报应,是鸟越家先祖对我的报复!啊啊……我是把灵魂出卖给恶魔的人的后代!优子被杀的时候我完全无能为力。不,不仅仅是优子!还有我的前妻以及清音,导致她们不幸的元凶是我!”
政义仰起头往天井大叫,他不断地哭着,任由泪水往下流。医生什么都没说,静静的皱着眉头。过了不久,政义的泪水流干了,他安静的闭上了双眼。

这也许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吧。
政义望向桌子上那纯黑果实,平静的开口。他似乎连自己仍然站着都没有意识到,似乎整副身心都已被黑暗所吞噬。
“说不定在拿着恶魔之花的小孩与他母亲踏进鸟越家门之时,就已经注定了我的命运。”
医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把桌子上的果实重新包起来,抓起政义的手。政义感到他的手也在抖动着。
“请你立刻烧毁。不仅仅是这些果实,连同屋邸内所有的贝兰当娜,请全部烧毁掉。完了之后再回来把那孩子接回去,我在你回来之前会把她治好。不,即使治不好,你也要来接她。因为现在你们只能相依为命了。冷静下来之后再慢慢谈也没关系。不管对于你或对于那孩子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请你们慢慢接收、慢慢消化它。所有因果报应都请在这一代做个了结吧。”
从医生手中接过贝兰当娜后,政义无力的跪在地上。他手中紧紧抓着那些果实。医生静静退出房间,关上门后,哽咽的声音从房间中泄漏开来。

病院的某一处传来了婴孩的哭涕声。


呐,父亲你有认真听我说吗?我遇到喜欢的人了。他是一个正直的人,相信父亲也会喜欢上哟。
清音正和身旁作为父亲遗物的人偶说话。
窗外一缕光线轻柔的落到清音身上。她坐在床边,一阵风吹起病房内雪白的窗帘,仿佛正在呼唤着她。
父亲,又是暖和的一天呢。回到家后得为那个人晾洗衣服才行。

可惜不管如何人偶都不和她说话,清音只好独自侧了侧头。
还真有点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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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30 10:59:24 | 显示全部楼层
乙一在文章中一直误导着读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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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0-10 08:41:51 | 显示全部楼层
人造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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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星新一
  这是一个制作得极其巧妙的机器人女郎。可以说,无论多么妩媚动人的美女都比不上这位人工制造的摩登女郎。由于广泛地吸收了所有的美女的长处,所以这位机器人女郎简直成了十全十美的仙女。不过,她老是爱摆架子,常常对别人爱理不理的。可是,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要知道,有许多漂亮的姑娘都是眼睛朝上,非常骄傲的呢。
  一般的人都不愿意去制作这种好看而不实用的机器人。很多人认为,费尽心机去制造那种工作效率和人相同的机器人是得不偿失的蠢事。如果有这笔经费的话,完全可以购买各种高效率的机器,至于操作机器的工人则更不用担心了——到处都是失业者,要多少就可以雇到多少。
  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有一家酒吧间濒临于破产倒闭的边缘。老板为了招徕顾客,特地花钱制作了这个富有魅力的机器人女郎。对于酒吧间的老板来说,酒只不过是一种做买卖的工具,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店里,人们都没有兴趣一个人独斟独饮。自从有了这个机器人女郎以后,这家酒吧间的生意日益兴隆,喝得醉熏熏的顾客们满不在乎地掏出了大把大把的金钱。老板乐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由于这个机器人女郎决定着酒吧间的命运,因此老板颇费了一番苦心,把她制作得十分美丽动人。她那洁白如玉的肌肤绝不比任何一个少女逊色,完全能以假乱真。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了,一定会认为这是自己所见到过的女人中皮肤最为娇嫩的一位。
  可是,她的头脑里却空空的,几乎一无所有。因为老板光顾了在她的外表上下工夫,没有注意到智力这一方面。这位漂亮的机器人女郎只会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和端起酒杯来喝酒。不过,只要能做这些事也就足够了。
  老板刚一制作出这个机器人女郎,立刻就把她安放到了酒吧间里。虽说店堂里还有不少餐桌空着座位,但老板还是把她放在柜台里面,——万一出了纰漏可就糟糕了。
  顾客们看到酒吧间里新来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郎,都争先恐后地向她打招呼搭话。当对方询问名字和年龄的时候,她还能从容不迫地微笑回答,但再往下问的话就答不上来了。虽说如此,可谁也没有觉察到她是一个机器人。
  “你叫什么名字?”
  “布克。”
  “今年多大啦?”
  “还很年轻呢。”
  “到底是多大呀?”
  “还很年轻呢。”
  “就是说……”
  “还很年轻呢。”
  由于到这家酒吧来喝酒的顾客大都比较讲究文明礼貌,所以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以免对方难堪。
  “这衣服真漂亮啊!"
  “这衣服是很漂亮。”
  “你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什么呢?”
  “能够开怀畅饮吗?”
  “开怀畅饮吧。”
  她神情坦然地举起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但是却毫无醉意。
  “有一位年轻美貌的女郎,自命清高,爱摆架子,答话时总是冷冰冰的。”消息一传开,顾客们不约而同地纷纷来到这家酒吧间里。大家都饶有兴趣地喝着酒和布克和谐信息交谈,并且还请她喝酒。
  “在这些客人中间你最喜欢哪一位呢?”
  “我喜欢谁呢?”
  “你不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呀。”
  “下次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好吗?”
  “去看电影吧。”
  “什么时候去呢?”
  一旦答不上来的时候,布克和谐信息就会通过无线电电波发出紧急信号。于是,老板就匆匆忙忙地赶来解围。
  “各位先生,玩笑可别开得太过分了。”
  当然,大多数的顾客都是通情达理的,大家略带几分尴尬地笑着停止了嬉戏。
  老板站在柜台里面,不时地蹲下来,从布克和谐信息脚下的那根塑料管子里把酒回收来,再“公平合理”地卖给顾客们喝。
  可是,顾客们并没有发现这个秘密。——这位姑娘年纪轻轻的,酒量可真不小,可想而知身体一定是非常健康的了。她也不会卖弄风骚地拖住客人纠缠不休;客人请她喝酒,她总是一饮而尽,却又全无醉意。没过多久,这位与众不同的美女就变得闻名遐迩了。顾客们闻讯而来,日益增多。
  在这些顾客中间有一个年轻人,他对美丽的布克和谐信息一见钟情,着了迷。每天都要到这家酒吧间里来喝酒。当然,不管他怎样陪着笑脸向布克和谐信息献殷勤,都是对牛弓单琴,枉费心机。可是,他却不死心,相反的,对布克和谐信息追求得更加起劲了。为此,他孤注一掷地把自己的积蓄花得一干二净。
  最后,由于付不起酒钱,不得不硬着头皮把家里的钱也拿出来用。他父亲对此大为恼火,怒力冲冲地斥责道:“以后不许再到那个鬼地方去了!喏,把这笔钱拿去付了。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这个年轻人拿着这笔钱来到了酒吧间。他伤心地想着,今天晚上是最后一次了。他闷闷不乐地喝着酒,为了表示告别,他频频举杯,请布克和谐信息也喝了很多酒。
  “唉,今后再也不能到这里来了。”
  “再也不能来了吗?”
  “你感到悲伤吗?”
  “悲伤呀。”
  “也许这并不是你的真心话吧。”
  “这并不是真心话。”
  “没有比你更冷酷无情的人了。”
  “比我更冷酷无情的人是没有的。”
  “我恨不得把你杀死!”
  “请把我杀死吧。”
  这个年轻人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毒Yao,撒在酒杯里,然后斟满一杯酒送到了布克和谐信息的面前。
  “请再喝一杯吧。”
  “喝一杯吧。”
  他眼睁睁地看着布克和谐信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这个年轻人解恨似地说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才好呢。”
  布克和谐信息也微微地点着头说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吧。”
  这个年轻人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来,朝布克和谐信息背后看了最后一眼,把酒钱付给老板之后就出门去了。外面一片漆黑,夜已经深了。
  这个青年出门以后,老板就向剩下来的那些顾客们大声地招呼着:“从现在开始,我请大家喝酒。诸位只管开怀畅饮吧!”
  虽说是请客,但老板也不会吃亏。因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已经不会有什么顾客再来了;再说,老板给大家喝的也不过是从布克和谐信息脚下的塑料管里回收的酒,用不着花什么本钱。
  “哈哈——”
  “好啊!好啊!”
  顾客们和店里的服务员都兴高采烈地大声喧闹着,互相干杯,开怀畅饮。
  就连老板也受了这种气氛的感染,在柜台里举起酒杯来,慢慢地喝了一杯。
  这天晚上,酒吧间里灯火辉煌、通宵达旦。然而,奇怪的是,明明没有什么人回去,但酒吧间里却像死一般的寂静,听不到任何人的说话声或喊叫声。只有一台收音机在不停地播送着轻快的乐曲。
  过了一会儿,收音机里传出了“诸位晚安,再见”的声音,然后就无声无息了。于是,布克和谐信息也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诸位晚安,再见”,接着便以十分冷淡的表情等待着——下面该轮到谁来和她打招呼了呢?(全文完)


无微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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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星新一
  大厦群起伏连绵,像群山般伸向远方,远天的白去之间,现出了夏日初升的大阳,阳光照进了房间。这是一座八十层公寓的第七十二层的一个房间,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他就是这屋子的主人,名叫特鲁,在宇宙旅行保险公司工作。
  太阳升得更高了,窗边的玻璃雕刻品亮晶晶的,把太阳光反射到墙上,在镶着自动日历钟的2050年这个地方画了一个圆圆的光点。
  射入的阳光渐渐增强,由于窗上蓝色大玻璃的反射,使热气透不进屋子,只能让光线照射进来。因为室内有某种装置,使得气温全年都保持适当,而且,让含有微微花香的新鲜空气充满屋子的各个角落。花香可根据不同季节和人的喜爱而变化,现在是夏季,按特鲁的爱好,混合着百合花香的新鲜空气,从角落里静静地飘散出来。
  墙上日历钟的时钟指着八点了,一阵轻轻的响声过后,接着从圆花瓶形状的银色扩音器里放出了音乐,并且还响起了温柔的说话声。
  “喂,到起床时间了,起床吧,……”
  时钟与所有的装置都联系着,录音带上的“话”反复了三次,特鲁没有什么表示,于是“话”停住了,墙壁之中响起了轻轻的齿轮转动的声音。
  天花板上静静地降下了一双“手”,这种用软塑料制成的、被人们称为“手”的装置,不论哪一家都有。
  “还睡吗?上班要迟到了。”
  与“话”音同时,“手”掀开了被子,抱起特鲁,送进了浴室。特鲁象木偶一样被摆弄着,进入了自动打开的浴室门后,“手”把特鲁放到喷头下面,这时从墙壁上伸出的一只小“手”在他脸上涂上了脱毛膏,只用了五秒钟时间就把胡子完全溶化了,丝毫也不伤害皮肤。
  那只大的“手”也在灵活地活动着,从特鲁身上脱下宽大的睡衣扔进旁边的电子洗衣机。
  “来洗一下淋浴吧。”
  随着“话”音,温度适当的水喷了出来,旋即就像是骤雨一般消失了。于是干燥的热风吹来,一瞬间,特鲁皮肤上的水全都被吹干了。
  这一切刚完,喷雾器轻轻洒出香水,“手”又给他穿上了洁白的服装。
  “早餐已备好,请来这边。”
  与“话”音同时,“手”把特鲁送到餐室椅子上,这里的桌上已摆好从厨房运来的早餐、咖啡、牛奶等等,香气四溢。
  “请吧。“
  与此同时,电视屏幕上映出了当天的新闻摘要三分钟,然后三面的墙壁又飘送出轻快的音乐,在阳光照射下,在清爽的空气中回荡。
  音乐弱了下来,“话”音道:
  “如您不吃那就撤掉了。”
  一切都合乎每天所要求做的在进行着,特鲁也不按旁边的电钮,不表示是否同意,所以传送机便按程序开动了,桌上的食器叮当地碰撞着移进了厨房。
  音乐再次增强,烟卷装置来到面前停了下来,只要一拿起烟卷这个装置就会自动点火,但特鲁今天早晨好像不想伸手拿烟。
  乐曲变换着响了好一会。
  时钟指着8时50分了。
  音乐停止了,“话”音再次提示:
  “喂,该走了。”
  “手”扶起特鲁送向房间一角,一靠近那门就自动打开了。那里有用结实透明的塑料制成的像蚕茧形状的车子,“手”把特鲁放了进去。
  “祝您今天顺利,您走之后,房间会像以往一样被整理好的。”
  随着这声音,车门关上了,“手”按了旁边的电钮。
  “咔”的一声,车子被空气压缩机送入一个很大的管道里。由这个管道可以到达城市所有的地方,也能到达大厦的房间里。因为空气压力很大,谁都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到达目的地。
  特鲁的车子在管道中行进着,车前安有小型装置发出无线电波,管道接收了这信号,便在复杂的路线中毫无差错地指引道路。
  五分钟后,特鲁的车子停在他公司的大门前。
  正是上班时间,大门口有许多职员,其中一人隔着塑料车门向特鲁喊着:
  “早晨好,特鲁先生,怎么回事,脸色这么难看?”
  特鲁没动,那同事伸手一拉特鲁的手,不由大声喊叫起来:
  “啊,冰凉!喂,医生!”
  不一会医生由管道到来了,在一片嘈杂声中检查了特鲁的身休。
  “情况怎么样?”
  “已经晚了,他的心脏衰弱,老毛病发作,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
  “大约已有十个小时了,可以说是在昨天夜里吧。”(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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